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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第1页)

接连吃掉几个烟泡后,终于感到了愉快。趁机指挥着自己站起来,他挪动步子,爬到榻上躺下。过程中,他手中还握着那把烟枪,褐黄的液体不慎漏出来,滴在被子上,他也没有在意。躺在榻上把玩了一会儿,他才将烟枪推开,伸出手慢慢往外摸索,抓住被子的一角往自己身上拉扯,一点点地,他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依旧是感到愉快。仿佛与所有事物都隔了一层的,茫然的愉快。唐衍文的遭遇,自大年初一那天,就在官场上传了个遍。没隔几日,整个梨园行就议论起了蒋小福。满京城的鞭炮声里,似乎都夹杂着窃窃私语。“褔字已入唐家院”的“唐”已经没有了,那么这个“褔”字要落在谁家去呢?众人有心观望,然而蒋小福在春景堂里关着门过日子,躲过了初一,也躲过了十五,转眼间年都过完了,他依旧是不露面。蒋小福对于别人的议论和期望一概不知,不露面,只是因为不想。周麻子和王小卿放心不下,轮着班来看他,也说些安慰的话。他不明白这是做什么,自己又没有要死要活,没有闹,更没有疯,一个个都来劝他想开些。为什么要想开些?好像人死了就该立刻被活着的人忘记。没有这个道理。花天禄站在楼下的院子里,也是这样劝说周麻子和王小卿:“悲切是人之常情,他要是真高兴起来,笑脸迎人,不可怕吗?”周麻子一咧嘴:“花老板,您这话没错,可他也不像是悲切,实话跟您说吧,他一个人的时候,对着——”说到这里,他比了个吃烟的手势:“自言自语呢!怪瘆人的。”“这……能说出来也是好事……”王小卿在一旁补充道:“一说就能说上大半天。”“唔……”周麻子进一步补充:“一会儿说‘他已经死了,我就该扔了你,你缠着我也没用’,一会儿又说‘你这个虚情假意的东西,不爱他,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你没脸见人。’这都哪跟哪儿啊!”“这……”周麻子怀揣着一肚子关心,在蒋小福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又愁又怨,对着外人不好说,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亲近的人,也就不讲究避嫌,痛痛快快、绘声绘色地倾吐了心声。随后,他的眼角余光撇过不远处的月亮门,发现了几个躲躲闪闪的影子,显然是他的心声过分响亮,吸引来了听众。瞪着眼朝外冲去,他且行且骂:“挨千刀的小崽子,你师兄的院子也敢偷听?忘了自个儿几斤几两了!有胆子别跑!”花天禄扭头看着王小卿:“我上楼去看看他。”楼上,蒋小福正在浇花。他不出门,不应酬,不唱戏,连浇花也懒得下楼,于是一盆盆搬运到上楼,排兵布阵似的堆在桌椅上。这个时节,盆里不是枯枝就是衰叶,只有原本的几盆水仙,还算有生机。花天禄见他视若无睹地一通浇灌,柔声道:“这么个浇法,好像没必要。”蒋小福转过身子,和和气气地回答:“我知道。就是找点儿事情做。”花天禄点头,以示理解:“浇好了?”“浇好了。”花天禄走上前:“那我们聊会儿。”两人相对而坐,花天禄先开了口:“安慰的话,你一定听了很多,我就不啰嗦了。你在家里养养精神,也好,大不了开春再出来登台,让那些人馋一馋,更显得出你的好。”蒋小福不置可否:“哦,再说吧。”“怎么,难道等到开春,你还不见人?”“我也不知道。”“这可不是小事。吃戏饭本就难,何况我们这些人?我们是靠人捧的,就该像台上的生旦,掂量着分寸,该近的时候近,该远的时候远,戏才能长远地唱下去。可不能什么都不管,就在屋里闷着。”花天禄自觉苦口婆心,讲得很明白了。他爱戏如命,这辈子的目标就是将戏长远地唱下去,因此他一眼就看出了蒋小福的处境——个人的悲痛无关紧要,可台下捧你的人,可没有耐心等待。他对蒋小福是很关心的,因此专程试探了他,故意要说开春,看他准备什么时候见人。其实,从某种角度讲——从他花天禄的角度讲——唐衍文的死并非全无好处,若是蒋小福能度过危机,脱离唐衍文而继续红下去,好比凤凰涅槃,必定更上一层。他对蒋小福全是好意——希望他好好地,长远地,把戏唱下去。然而蒋小福只是敷衍。见他这副模样,花天禄极有分寸地顺着他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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