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灶神过后,就是除夕。唐府其实没有过年的必要,想过也没法过。蒋小福和管事的商量,还是张罗着扫年焚香,为的是驱邪除秽的好兆头。院里青砖地上设了天地棚,悬幕铺席,围着屏风,上画天神与三星,中庭设坐架,燃红灯,烧火盆。管事的站在跟前,望着盆内燃烧的松枝。这日风大,呼啸着在庭中席卷,盆里的松枝还拿石头压了压。得益于这风,盆内火星闪烁,松枝烧得噼啪作响。管事的对蒋小福说:“希望真有‘福星高照’的好意头。”蒋小福笑了笑,院内灯笼高悬,彩球挂门,的确是有了吉庆的年味。不过这点年味微薄得可怜,因为没什么人气。管事的是个糟老头子,其余服侍的下人都屏声静气,唯一一个敢大小声的曼娘,已经出府了。他跑回屋内,见唐衍文精神还好,便道:“院里瞧着可喜庆了,我扶你起来,隔着窗户看一看,好不好?”唐衍文果然坐起来,伸出手,蒋小福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到窗前。蒋小福笑道:“我看你是好了些。”唐衍文对过年没有什么感触,只是见他欢喜,不忍心扫兴,这才起来瞧外边的风景。果真瞧见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受了蒋小福的感染,也生出一点喜意,扭头问道:“你师傅那儿,催你回去了没有?”“周麻子来过一回,我说我要留在这儿过年,反正现在也没戏唱,别来烦我。”唐衍文果然露出一点笑来:“好,晚上咱们一同守岁。”蒋小福答应一声,不肯让他站久,又扶着他回去躺下。同时心想你可别守岁,身为病人,还是好好睡觉得了。这话他忍着,没有立即反驳唐衍文,到了晚上再想办法便是。他现在对付唐衍文已经很有一套手段了,并且明里暗里都表示自己不会离开,唐衍文大概真的得到了安慰,之前曼娘所提的软禁,并没有落于实处。晚些时候,管事的告诉蒋小福,有人来找。蒋小福走进堂屋,一见来人,登时惊讶出声:“这是怎么了?”王小卿面色萎顿,一双大眼睛倒是依旧水灵灵、雾蒙蒙、闪着泪光:“师兄,严二爷和师傅打起来了,我……”他茫然地问道:“怎么办啊?”听了这番话,蒋小福镇定下来,他认为这不算什么急事。在椅子上坐下,他安抚道:“你坐下慢慢说,怎么回事?”王小卿看了眼椅子,隔师兄一臂远,随即放弃了落座的想法,走到师兄跟前直接蹲了下去,将手搭上了师兄的大腿,这才安心地开始讲述:“先是二爷去找师傅,谈出师的价钱——”蒋小福点头,这事儿在他来唐府前就知道了。王小卿继续道:“谈了几回,一时吵一时闹的,总之没谈拢。今儿早上,二爷提了食盒过来,请师傅吃点心,要再商量商量。结果师傅拿了账本来,说要算算我能给堂子里挣多少银子,算着算着,二爷骂师傅昧了良心掉钱眼儿里了,师傅就用账本打了二爷的头,二爷又用食盒砸了师傅的脚,就……打起来了。”蒋小福奇道:“谁赢了?”“我出门的时候,还打着呢!”王小卿想了想:“师傅有力气,但是胖,二爷灵活,但是不会打架,说不准谁能赢。”蒋小福笑道:“你想谁赢?”王小卿苦了脸:“我想好好过个年。”叫人上了壶香片,蒋小福安抚几句,总算让王小卿不再扭股糖似的挨着自己。两人喝着茶,王小卿神思天外,蒋小福沉默片刻,抬头说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好了回答。”王小卿“哦”了一声。蒋小福问:“不管二爷怎么说,你自己想不想去徽班?”王小卿答得很快:“想。”蒋小福又问:“师傅不愿意让你走,不光是贪财,他年纪大了,怕的是老无所依,堂子里的人,他只靠得住咱们两个。且不论我如何,假若你出去搭了徽班,师傅老了病了,你管不管?”他们这些堂子里的徒弟,在师傅手中受的苦,不比在一群老斗跟前受的少,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蒋小福也并非王翠的孝子贤孙,只是相依为命久了,总认为自己有着一份浅薄的责任——不必管他过得好不好,单只是生老病死这种大事,要出面尽一点力。见王小卿一时没有说话,他笑道:“我们这个师傅,贪财计较,糊涂懒惰,好处么,没有,坏么,却也坏得有限,你我做了他的徒弟,从他手上吃的苦总比别人少些,万事也更要靠自己。所以,我的意思呢,我们先顾着自己,顺带手的,能帮他的时候,也不要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