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来,却是红了眼睛。唐衍文捂着心口,已经说不出话了。管事的拿着老太医留下的药丸冲进来,这药丸就是预备着这种情形下用的,蒋小福拿起一颗,费力掰开唐衍文打颤的牙齿,将药朝里一塞,嘴里带着哭腔喊道:“吞下去!”药是好药,唐衍文服了这枚药,总算是渐渐好转过来。可这日之后,他连下床走几步也需要人搀扶了。若说病情,并没有额外地加重,可他觉着自己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渐渐心灰意冷,往日强撑的那份精神气也消散殆尽。短短几日过去,他似乎又老了十岁,真正成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人。蒋小福被他折腾得也是筋疲力尽,然而怀疑他命不久矣,于是越发不肯做出忧愁疲惫的样子,格外要嬉笑闲话,也格外顺着唐衍文。唐衍文呢,似乎又不像立刻要死的模样——他只是缠绵病榻,看样子好像可以长久地缠绵下去。唐府内的时光仿佛凝固了。蒋小福不再出去唱堂会,连封箱戏也不去唱。班里来了人请他,来人站在堂屋里,口干舌燥地劝了半晌,倒惹他发了火,扬言要将人打出去。对方被他激得也生了气,脸色极不好看,又不敢在唐府内放肆,只好含恨离去。蒋小福赶走了人,扭身走上游廊,打算去书房再拿几本书看。这几日他闲来无事,就和唐衍文一起看书。除了吃饭、吃药、烧烟三件事,他们就躺在床上看书。他主要是看画,唐衍文给他讲书中的故事,他再评点一二,有时候惹得唐衍文刻薄几句,他就撒娇卖痴地哄一哄,一天就过去了。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跟着唐衍文离京过日子,大抵也就是如此。在游廊中,蒋小福碰见了曼娘。“在等我?”他在隔她几步的距离停住脚步。曼娘水盈盈地眼珠子一转,笑道:“我看风景不行么,怎么就是在等你?”蒋小福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抬腿就要往前走。曼娘脸色一僵:“哎,你等会儿!”蒋小福回过头看向她,没有说话。曼娘有点急,上前几步,凑近蒋小福,脸颊未语先红:“我好心提醒你一件事儿。”说完,他偏过头等了片刻,见蒋小福不接话,只好咬了咬嘴唇,低声继续说下去:“我听见,他和管事的商量,要把你软禁起来!”蒋小福倏然抬眼盯住了她,因为距离太近,将她吓得一怔:“你听明白没有?他……”曼娘没料到他这样平静,自己有点发急,一跺脚,话越说越快:“你是个傻子呀!他还能这样拖延多久,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要是一年两年,你怎么办?班里来的人,你也不该这么得罪,往后他可照拂不了你了,你还得靠这些……”“好,我知道了。”蒋小福几乎是从容地打断了她:“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曼娘张了张嘴,目光来回游移:“我……”“我们非亲非故,你可别说是为了我。”曼娘蹙着眉看向蒋小福,片刻后,扑哧一声笑了:“好吧,我可直说了!我是打算用这个秘密,换你帮我一个忙。蒋小福点点头:“说。”曼娘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继续道:“看在我好心给你透露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离开这里?”蒋小福奇道:“为什么要离开?”曼娘苦笑一下:“我知道这里的日子已经算是不错,可我一想到这辈子就是给人当丫鬟的命,我就……我就是不甘心!我想回南方投奔亲戚,就算是不成,我只要肯吃苦,总能活下去。”蒋小福想了想:“我可以试试。”他照原计划去拿了书,回到屋里,爬上床,舒舒服服地陪唐衍文坐了一会儿。然后说了曼娘的事儿。唐衍文轻声细语地问:“你替她操心做什么?”蒋小福伸手翻了页书,头也不抬:“我操什么心呀,就是听她老是抱怨,烦人得很,不如打发走了清静。”“她也没烦你啊。”蒋小福有点儿生气,偏过头轻轻推他一下:“怎么着,你还舍不得了?有我伺候你还不够吗?”他这么说,唐衍文反而笑道:“好,打发她走就是了。”蒋小福将头埋进他胸前,不说话了。他心里想着曼娘所说的事儿,反正自己是下定决心要陪着他了,软禁不软禁,都没有区别,要说往后没有人照拂,那就更是很遥远的事儿,并不重要。倒是放一个丫鬟出去,给她自由的生活,算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他没空去庙里求神拜佛,但很愿意让唐衍文做一些好事,希望神明在上,能让唐衍文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