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作罢,其实心里气死了。借着花天禄的筏子,他对唐衍文甩了脸色。直到今天严云生来当说客,他才算是松了口——不想松口,然而没法子,生意总要做下去。严云生不知其中缘故,只道蒋小福这一通脾气是为了花天禄,而为了花天禄,实质就是为了唐衍文。他想不明白,唐衍文到底有什么好?他替蒋小福不值,简直痛彻心扉,却又不敢直言,只好是含酸带刺地聊了几句,带着蒋小福的口信,回去复命去了。翌日,唐衍文来了。蒋小福一见他,就跃跃欲试地要发作:“唐大人真是稀客,别是走错门了吧?”此刻唐衍文刚进屋,正在周麻子的伺候下脱衣裳,闻言就含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周麻子眼观鼻、鼻观心,手脚麻利地伺候唐衍文擦了手,又一溜烟摆好了果盘零嘴和茶水,随后就往屋外撤去,一边走一边暗暗撇了嘴,在心里对蒋小福下了判词:“棒槌。”唐衍文身形瘦削,一张容长脸,浅黄皮肤,淡色五官,褐眼薄唇,看着好像大宅子里世代悬挂的人像,有种轻描淡写的威严。在这样的底色下,他即便是笑,也仿佛带点愁绪。含笑带愁地走到蒋小福面前,他背着手弯下腰:“真生气了?”蒋小面撩他一眼:“这话从哪里来的?”“哦,没生气?”唐衍文握住他薄薄的肩,捏了捏:“我就说,蒋老板名冠京城,怎么会和闲花野草争风吃醋?”蒋小福一把拍开他的手,站起身走开几步,冷笑道:“唐大人说笑了,我是你什么人?内宅的妻?还是外宅的妾?有什么可争风吃醋的?”唐衍文几次三番地哄人,却是接二连三地受到冷脸,不免也面色一僵,然而瞬间后,他依然是缓和了神情,好声好气地说道:“那么,还是为了出师的事儿?”蒋小福不说话了。“是不是?”蒋小福答道:“是又如何?你既然不肯,还问什么?”唐衍文上前握住他的手臂,轻轻将人带到椅子跟前,自己先坐下,随后抚上蒋小福的腰身,将人带到怀里:“出师也不过是花些银子罢了,这些年我难道还短过你的?又怎么会舍不得一笔出师银?不过是身在仕途,多有不便罢了。”说话间,他隔着一层柔滑的衣料,在那腰上摩挲——脾气大,腰却是软。他斟酌着劝慰:“你头一天出来跟在我身边,第二天就得有人参我一本。且不论这个,就说你,出师后也比不得如今这样自在,戏是不能唱了,又多出许多规矩,何苦来哉?”蒋小福心乱如麻。理智上,他承认唐衍文顾虑得有理,无从怨怼,但心里仿佛有一把燎原的邪火,烧得他呼吸急促,心跳也砰砰作响,非要顶回去不可:“你不过是怕我耽误你青云直上。”唐衍文感到蒋小福温热的肌肤在他手下微微颤抖。对堂子里的戏子而言,蒋小福是老人了,但对他而言,还是年轻,有血气,活色生香。“现在这样不好吗?”他凑近了蒋小福的脖颈,用鼻尖不停嗅着,两只手也在周身游走:“我捧你一天,你就一天是名冠京城的蒋老板。”蒋小福被他揉搓得浑身发软,面上渐渐透出红晕,尚且还记得反驳:“不好。”然而说完这话,他身不由己,一点一点仰了头,瘫软下去。蒋小福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也顾不上坚持他那出师的大计,原本的怒火骤然熄灭,变成了另一种炙热的火苗,在神识中乱窜。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唐衍文忽然紧紧揽住他,陡然安静下来。他似乎是力竭了,又似乎是重新找回了说话的力气,叹息似地问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吗?”蒋小福顾不上回答,他知道唐衍文是到此为止了。可蒋小福顾不上回答,他一把拉住唐衍文的手,发出暗示的声音。梨园行的人,没少议论蒋小福和唐衍文的闲话,说来说去,不过是说蒋小福“功夫在戏外”,于床帏间不知做了什么,才勾得唐大人神魂不全,直用了六年的时间,花费百般心思、万般银钱,倾尽全力捧出一个蒋老板。谁曾想,到了床上,唐大人竟是不行的呢?倒像是伺候蒋小福来了。从这个角度讲,他对蒋小福的心意,的确是苍天可鉴。日落时分,唐衍文离开了春景堂。周麻子试试探探地进屋来:“唐大人走了啊?不用饭了啊?”他是蒋小福的跟班,姓周,因为满脸麻子,大家私下都叫他周麻子,久而久之,几乎要忘记他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