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逢君笑了笑:“你对他还真是怨气深重。”“那当然。”徐心诺说,“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其实还可以,父母双职工,都挣钱,就算后来我妈下岗了,她靠原来玩具厂的关系,批发小玩具摆摊卖,后来卖的好了还租店,做生意赚得比以前还多。我奶奶偏偏要一分钱掰成两半,给她花一半都觉得难受。家里有洗衣机,大冬天的,她不舍得用电,非要让我妈用冷水给我洗衣服,说这样洗得干净。”“那就很过分了。”庄逢君配合地聊着,“不过你爸呢?”“每一对婆媳矛盾的背后,都藏着一个没用的废物点心。”徐心诺很老到地说,“说一千道一万,主要还是,男的不行。我感觉特别幸运的一件事,就是我妈离婚离得早,快刀斩乱麻,让我痛失了一个原装的完整家庭,迎来了一个有钱途又充满光明的未来。”庄逢君深以为然,徐春华这婚确实离得不错,若非早早摆脱前夫一家,如何能靠自己挣钱,早早住上小别墅。再说,当时徐心诺年龄还小,法院判给妈妈的概率也比较大。要不然,他也不会多个邻家弟弟。……路口出现指示牌,再往前开两公里,赵家村就到了。前方道路渐窄,人多起来。农村街道上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是电动车和三轮车,当然汽车也不少,但因为道路规划问题和摆摊占道问题,四个轮子跑不过两个轮子,完全是正常现象。庄逢君靠熟练的车技,避开见缝插针到处钻缝的电动车和行人,缓缓挪到了村里。徐心诺印象全无,两眼一抹黑,下车问了路人,才知道赵广平家住在什么地方。庄逢君把车停在门外路边,徐心诺下了车。后备箱里准备了东西,两箱牛奶,一篮鸡蛋,一箱水果,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就是走亲访友时很普通的配置。这些是庄逢君替他想着的。庄逢君知道徐心诺对生父那边没什么感情,但也总不能让他空着手上门。多少提点东西,又没多贵,免得落人闲话。至于当成寿礼的,还有个挂脖子的金坠子,他俩一起去附近金店买的。徐心诺摸摸兜里的盒子,其实他都没怎么挑,直接让导购员推荐个什么东西包起来的。徐心诺觉得,这里面甚至还有点黑色幽默的意思——对他而言,送礼是为了花钱买个自己良心不受谴责,给钱可以,给感情没有。他如此不孝也就算了,就是不知道赵广平这个好大儿是怎么想的。一个失智老人,大操大办一场七十大寿宴会有多大意义?因为要操办宴席,赵广平头一天就带着现在的老婆来了。徐心诺的继母给两人开了门,脸色冷淡地打了招呼。屋里已坐了不少亲戚,其中不少大烟枪,把室内搞得乌烟瘴气。在堂屋见到他奶奶的时候,徐心诺差点没认出来。她坐在窗下晒太阳,佝偻着腰背,越发干瘪矮小,眼珠子盯着电视机,眼神却呆滞滞的,不甚清明。徐心诺走上前去,拧着眉,试探着喊了声:“奶奶?”小老太太缓缓把脸转向徐心诺,但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他,缺了几颗牙的嘴蠕动着自言自语,也听不懂在说什么,落下一丝涎水,滴在口水巾上。她的脸色晦暗无光,眼底浑浊像混了泥沙,缺乏一个健康老人该有的活力,徐心诺忽然体会到,那是表示暮色将至的沉沉死气。徐心诺的继母抬脚走进来,大声知会:“妈,待会儿咱们就开席,啊。”徐心诺往后退了一步。他儿时常常对奶奶尖酸的语调、挑剔的脸色和漆黑的手指产生一种莫名恐惧,现在他长大了,却有另一种不同的恐惧从后背爬了上来。庄逢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他俩都不想跟老烟枪共处一室,并排站在门外晒太阳,罚站似的。隔壁婶子来跟徐心诺打招呼,给他们搬来了两个马扎。在农村,远亲不如近邻。她跟徐心诺聊天,说起他奶奶的病:“年纪大了人都会糊涂,谁也没往哪方面想。但你奶奶这是糊涂得太厉害了,光今年就跑丢了两回,光给人找麻烦。人家那些穿制服的给她送回家,联系到你爸,催了好几回,让带她上医院看看,才查出来的。”婶子回去干活了,徐心诺冷笑,对庄逢君说:“跑丢了两回,劳动人民警察一催二请,才带老娘去医院看病——这老赵有意思啊,之前去找我,居然还有脸怪我不知道老人的病情。”庄逢君笑了一笑。徐心诺刚刚进屋的时候,凑过去看了几眼,堂屋八仙桌上还堆了些高级保健品,号称富含大豆卵磷脂,银杏叶提取物,对老年痴呆有缓解作用。他也猜不到,是赵广平两口子带来的,还是别人送来的。只不过查查科普都知道了,阿兹海默症又能有什么特效保健品呢。只能是早检查早治疗,尽早应用改善脑代谢的药物,赵广平本来早能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