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响指把元珠玑目光收了回来,那人唤他:“元澈。”元珠玑看他弱冠年纪,一身富足的打扮,模样俊秀,几乎脱口而出:“表哥。”元珠玑想起来了:他叫元澈,父母亡故。他记着自己在长安有个不亲不远的表哥,便写了封信,收拾了行李,从广陵郡一路赶来长安投靠。此时他才刚满十五,正是志学之年。表哥叫方子澄,在长安有着一家不小的绸缎庄,专供皇家使用。方子澄与表弟也多年未见了,虽还有些幼时情谊,到底还是生分了。简单寒暄了两句后他便将元澈带了回去。进了后院,方子澄踢走了谄媚的瘦狗,领着元澈去了房间。当夜饭后,方子澄与元澈秉烛夜谈,说的都是幼年旧事。夜深了,二人便干脆抵足而眠。初见时的生疏不见了,兄弟间的情分这才活络起来。翌日,元澈蹲在地上数蚂蚁,那只黑色瘦狗又踟蹰着凑近了他。在老宅里,元澈也养了一只黑狗,只可惜被歹人捉去卖了,再不见了踪迹。这只瘦狗让元澈想起了老宅,又想起了刚过世的父母。伤心之余他便匀了些点心与它。这时方子澄忽找到他,卖关子似地说:“走,元澈,哥哥带你去见识见识长安。”长安繁华昌盛,十里长街,车水马龙。元澈花了眼,也迷了眼。不懂之处他会虚心请教,方子澄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们走了一圈,方子澄还在路上买了点胭脂水粉,珠钗宝饰。元澈问道:“表哥,我们这是去哪?”方子澄坦坦荡荡道:“平康坊,红袖招!”长安风尘之地,平康坊。红袖招不过群星璀璨中的一颗。元澈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女人,而且是这么多漂亮的女人。方子澄扔下银子左拥右抱,又嘱咐老鸨:“我表弟年纪尚小,不必多伺候,让他开开眼界便是。”说罢,他狭促地摸了一把元澈的脸,拥着美娇娘走了。元澈本要跟上去,却被老鸨拉着去了雅座。那老鸨唤来两三个小年纪的姑娘,笑着对元澈说:“小郎君便在此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儿。姑娘们会伺候您的。”老鸨一个眼神,那两个姑娘便齐齐上前为元澈斟酒揉肩。元澈不很习惯,老鸨看他这副局促的模样,偷笑着走了。元澈坐了许久,有些乏味了。正欲要走,却听见如流水般的琴音徐抚而来。这琴音如珠落玉盘,又似高山流水,灵动九天,不同凡响。只可惜潜于这烟花之地的声色犬马之中,需得侧耳聆听。元澈来了兴致,撇下那两个小娘子,循声探了过去。琴师隐在帷幔之后,挺拔的身影若有似无,元澈只陶醉于琴音,不知不觉竟凑得近了许多。他用眼神描摹着帷幔之后的身影,心中生出了结交之意。奈何他又怕唐突了那人,不敢再近了。纸醉金迷之中,甚少有人注意到这清雅的琴音。元澈为那人不平之余,又难免遐想他沦落烟花地的苦衷与不甘。突变是猝不及防出现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人啦!”,四下便开始慌乱起来。那人的琴声也戛然而止,将元澈轰然拉回现实。元澈远远见到有三两个带刀之人从阁上窜下,他正慌忙躲避,忽然脖颈一凉,他低头望去,险些给吓得当场晕厥——他被一人用大刀架住了脖子。那人的同伙伏法得很快,元澈无疑成了他的保命稻草。元澈被他扼着只能后退,那人疯狂地大呼小叫:“都给我闪开。不然我取下这小子的项上人头!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孤身上路!”没人敢上前了。元澈远远地望见了表哥正在焦急地求救,竟生出了些许欣慰之意。忽地,元澈身后传来了闷重的敲击之声,仿若还掺着些许的弦乱之音。元澈脖子上的大刀一松,那挟持着他的歹人瘫软在了他的身后。元澈回头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高大俊朗的白面公子,一身清雅脱俗的白衣胜雪,他傲然地长身而立,将歹人制服于一张破琴之下——那琴先前还是完好如初的。元澈呆滞着不能言语了。原来这便是那弹琴之人么?这琴师,着实配得上那美妙的曲子。气宇不凡,才貌双全。琴师见他不语,便收好破琴,替他道了句谢,又自顾自道:“不谢。”元澈看着他走了,有些着迷。☆、相识(肖峄阳就是赵云中)后来听方子澄说,那人是太常寺太乐署里面的一个乐师,姓肖名峄阳,大家唤其为肖郎。他闲时便会到平康坊弹琴,不拘在哪家,只为了挣点糊口银子。这次恰巧碰见元澈遇险,便见义勇为了。平常清高得很,不见得能和其他人多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