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靠在厨房台面,端着盘子,开始享用撒了糖面霜的牛角包,他叉起培根一口咬下,油脂沾到汤米嘴角,肉丝连带着被他一同吞进。几口下去,盘里只剩油和焦糖色的渣滓。
擦完嘴的汤米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锅边一磕,蛋黄蛋清滑了进去,等待,汤米给蛋清翻了个面,转身去切面包。几分钟后,他用铲子铲起锅里的煎蛋,摆放在盘子边缘,和抹了开心果酱的干面包片一起摆到桌上。
“早餐在桌上。”汤米走到门口取下西服外套,将帽子扣在头上。转动门锁时,身后传来了哈蒙穿着拖鞋下楼的声音。
“你去哪?”
汤米松开了握住门锁的手,锁芯内的弹簧缩回原处,他转过身,两个指头捏着帽檐抬起一点帽子,“散步。”
“什么时候回来?”哈蒙慢慢走到他面前。
哈蒙难得关心起床伴的生活,这让汤米感到意外。
“很快。我吃过了,不用等我。”
哈蒙单手环上汤米的腰,他贴上汤米的脖颈,轻轻嗅闻着,然后狠狠咬上去,汤米吃了痛,轻声抽气但没有推开他,哈蒙很满意,松口后用鼻尖蹭了蹭汤米刚刮过的胡茬,“别整那些小动作。”
“只是散步。”他搂住哈蒙的脖子,在他的脸颊献上一吻。
“我不想你等太久。”哈蒙说,“中午吃肉酱意面,不要51号螺旋面或者通心粉,我更喜欢长条的。”
“好的。”
室外是如海中沙土般黏滞的阴云,潮湿的空气粘附在人体人们裸露出的肌肤上,他记得在帝国湾的第二个秋末曾见过同样的天,暴雨在他回家后的不久便在整座城市肆虐。他走到昨晚停在路边的湖蓝v810轿车旁,手伸进大衣内兜,在纸片中划拉几下,摸到冰凉的钥匙串,手指伸到环扣里勾住,但没有掏出来。回头看向二楼吸烟室,窗户大敞着,蕾丝纱帘向汤米·安吉洛挥舞自己的绣花手绢,吸烟室空无一人。他继续向下看,一楼窗户紧闭,白色纱帘挡住室外凄惨的天空,也蒙住屋内的情况。没人在看。
转手腕向左拧一圈打开车锁,双手搭在握把上时,他突然感觉背后发凉,一转头,敞开的千鸟纹西装和散乱的鬈发出现在窗帘后面,哈蒙没系领带。汤米的手松开钥匙串,转而摸上挂在侧腰的手枪,1911,他最常用也是最擅长的一把,今天容不得半点差错。
哈蒙·辛奎马尼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哈蒙·辛奎马尼。欢笑的、悲伤的、愤怒的,质问的情感,汤米一个也感受不到,灰褐色的眼珠向下睨着汤米,就好像是在打量一个路过的人,事不关己的作风少见地出现在他身上。汤米摸着枪的手慢慢地松开了,压在心里的石头少了一块。
散步只是个荒谬到不能再荒谬的借口,他们都心知肚明。汤米·安吉洛不擅长撒谎,面对家人的追问与教父的猜忌,他宁愿选择沉默,他竟然有些感谢没有戳穿自己谎言的男人。他抿着嘴巴,心虚地低下头,希望帽檐可以全部遮住自己的脸,做好准备后再次抬起,想要张嘴解释几句——可能是将谎话雕琢得更圆满和僵硬,却发现对方已经隐入窗帘之后。飘飞的窗帘让汤米差点以为出现了幻觉。这种感觉的诞生并不是他虚构的,从早上洗漱时就是如此,他不禁怀疑难道这真的是一场始于八年前的幻梦?因为自己顺其自然的背叛,梦境终于要崩塌了,并要将他炸得粉碎。
他现在要去听听保利的意见,但他自己也有很多该如何使用那笔钱的想法,拿上钱,就能带着家人跑到墨西哥去,而不用忍受担心自己的小命被他人时刻掌握着的蚂蚁啃食感,唯一不好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再也见不到哈蒙·辛奎马尼。这是他能想到的损失最小的方法了。他决定让家人和自己分开来,以防自己被围堵时连带着她们也遭遇不测,伊莎贝拉已经接过他的电话,现在应该正拿着行李带着母亲和女儿坐在去往车站的轻轨上,今天晚上她们应该就能到达帝国湾,在那里等着他的消息,如果第三天的晚上,酒店的房门没有被敲响,那她们就去躲在新奥尔良的乡下,等着他的死讯传来。他没告诉伊莎贝拉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希望缄默法则能在一定程度上保全她们,上帝保佑……这都是最糟糕的想法。多年来汤米还清了姐姐的房屋债务,供侄女佛罗伦丝上到了中学——汤米认为她将来还会上大学,安吉洛家要有一个大学生了。他还让家人搬进了好房子,自己也住进了小意大利还算不错的公寓,但他手头的现金少之又少。保利隆巴尔多的情况更加糟糕,他还住在和八年前他们初遇时住的那种小公寓,唯一好的一点是,那地方可以直接望到中心岛最高的建筑,只隔了一条河。他刚加入家族的时候,保利、山姆带着呀他在蓝色热带喝酒,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三人早上还得赶到小意大利去。保利让两人去他家过夜。
“就在蓝色热带的后面,只隔了一个街区。”他说。
山姆抢占了沙发,他只好在保利的地毯上凑活一晚。屋子很小,老旧的沙发和地毯都是烟洞,空气中充满烟味和霉味,被子又硬又涩,衣柜和书桌脱了漆,四条腿被虫蛀空,他至今还记得那晚小黄家蚁沿着他脚腕爬行时的瘙痒感,比吃饱喝足后蜷缩成黑球的蚂蝗还要恶心。
“好吧,我不能睡在地毯上。”汤米爬起来对着漆黑的客厅说。
沙发上传来布料摩挲的声音,山姆掀开被子,坐起来,然后发现自己的毛毯像马车上的华盖那样盖在汤米头上。他又对汤米说了声抱歉,卷起毛毯夹在两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