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蒙。”他开口。
男人扭头,接着转过整个身子,“哦,看看这是谁?”
汤米先哈蒙一步伸出右手,“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哈蒙从吧台座起身,在烟灰缸里摁灭香烟,直视着汤米,暂时没有理睬汤米伸出的手,而是故意挑起眉毛表示惊讶,观察着汤米的神色,见汤米没什么表情,只好用力握住汤米的手。
莫名的刺痛从掌面传来,就好像哈蒙手上长满了刀片,汤米想抽回,但哈蒙先一步甩开他的手。哈蒙抬起自己的手,端详一番后从手巾袋中掏出有着裸色千鸟格的手帕,擦拭几下。汤米这才如梦初醒般低头看自己疼痛的部位:溢开的血迹中有两道不深的口子。伤口前后尾部破了些皮,半透明的薄皮层掀起;中间部分有血渗出。是轻度的擦伤。血迹的边界如盘亘的河流般顺着最深最粗的掌纹延伸至手腕。突然,他的手腕被抓住。“手上沾血了。”近在咫尺的声音。哈蒙一只手捏着手帕角,将手帕轻放到汤米掌心。托马斯·安吉洛抬起眼看着面前模糊但深刻的面孔,回忆起两天前载着山姆·特拉帕尼、哈蒙·辛奎马尼和保利·隆巴尔多逃命到今天早上的改变自己生活轨迹的每一件事,也回忆起那荒诞的几夜,黑曜石般的记忆所泛起的涟漪也在刚刚得以延续,哈蒙希望从中看到尴尬与窘迫,但事实是汤米脸上只有微笑。无可奈何,他只好也回给汤米友善的笑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像哈蒙·辛奎马尼与汤米·安吉洛只是在帮派初识的普通朋友,连后院的摔跤比赛都没有来过一场。
“要喝点什么吗?”吧台酒保打断了他的思路。
汤米深吸一口气,眨眨眼——哈蒙已经回到吧台座位,而酒保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啤酒。一瓶啤酒就好。”汤米答道,坐到哈蒙旁边的座位上。希望酒精能止痛,尽管他已经好些了。
“朋友,你可真是个聪明人——来对地方了,时间也卡的好。”哈蒙端着酒杯,指着汤米,头却没有转向他,眼睛盯着用粉笔写的菜单。
“是吗?恰好公园离萨列里先生的酒馆不远,我才能顺利跑过来。”汤米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瓶。
“这不是夸赞,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哈蒙继续盯着菜单,“路易吉,能劳烦莎拉来一个葡萄干布丁吗?”
“恐怕要等一会,莎拉在后院看拉尔菲调试摩托发动机。”
一位似乎跟哈蒙很熟络的男人经过,他妙语连珠般地吐出一堆意大利语,接着哈哈大笑,由于速度很快,汤米没听懂男人说了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夸赞的话。
哈蒙给这个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滚,然后转过头眯着眼睛面对喝酒的汤米,他用温和的语气侃侃而谈,却无法掩盖由内在而释放出的无形威慑:“知道什么叫:见多了吗?我见过五六个有意无意制造巧合从而加入帮派的家伙,他们大都想要分一杯羹,认为马上会在失落天堂闯出名堂,到头来却滚回自己老家或命丧于此。你认为我会是其中一员吗?”
“拜托,哈蒙。别对这孩子太苛刻。”路易吉说。
“原谅我反驳您——马里诺先生,这是真知灼见。”哈蒙继续说,仍保持着绅士风度,“托马斯,你认为你也会是其中一员吗?面颊还疼吗?一定很痛吧,你的牙齿应该松动了,牙龈在出血,尽管它们几周后又会恢复正常。”
汤米轻轻咬合牙齿,牙根处的疼痛传导至整个三叉神经,半边脸抽动几下。他盯着酒瓶,哈蒙释放出的纡尊降贵近乎于对他人格的虐待,不满的情绪泛上心间。
“现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来得及。”
“可能已经来不及了。”汤米囫囵地说。
清脆的铃声响起,酒馆门被打开。山姆走进来,他拽松领带,“路易吉,我和保利来两杯马提尼!”保利在他身后进门,腿还是有点瘸。
“稍等片刻。”路易吉说。
“他们不好惹。”汤米向走来的两人说:“你们有什么过节吗?竟要致你们于死地。”
“小打小闹而已。”山姆接过马提尼,抿了一口,“我们两方的头儿早在一九一七年俄国沙皇刚被那群野蛮的赤色分子打倒时就已经开始有过节,后来更是处处作对。”
“他们所有人都招我恨。”保利补充道。他穿绛紫色三件套,打正红四手结。刚刚戴着便帽,现在拿在手里。保利的身高比山姆矮几英寸,但更加壮实。嘴巴恰恰与山姆相反,轮廓大,没有唇珠和唇峰。双眼炯炯有神,瞳仁是黑色,下睫毛根根分明。“好啦,不说这个了,咱们去见见大先生,如何?”
“萨列里阁下?”
“当然,他一定会想见见你,我发誓。”山姆说,“我们把关于你的事情和他说了,他点了点头——意思是很赞赏你。”
“我很荣幸……”
“不,你应该是非常非常荣幸。”保利说。
“这事要先告诉弗兰克。”哈蒙整理领子,顺便拍了拍汤米的肩膀,以示安抚。他走近吧台另一边早已观察他们许久的中年男人——弗兰克·科莱蒂。
会议室不大,全铺红地毯,一张矩形实木桌和□□张椅子占据三分之二的空间,猩红的窗帘布挂在主位身后,主位身后有一个黄铜的壁饰台灯,房间一侧有三个,另一侧是木质百叶窗,略高的光源让每个在房间内的人的眼眶、鼻尖和脖子向下投射出阴影。吊风扇的悬吊装置下有四个灯笼花样式的灯泡。主位面前是架着半只雪茄的烟灰缸,雪茄没有熄灭,主人却不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