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挺灵清的,大小伙子,心倒是细,”郑红荔先肯定了张烨刚才的分析,末了才提点他,“蛋糕和面包要分开计数,同类型的产品放在一起对比,还有,打包好的保质期比较长的吐司和纸杯蛋糕要和手作短保质期的分开,其他也没什么了,你明天上午记完可以先拿给我看看。”
“好,多谢荔姐了。”张烨松了口气,心里有数了就不慌,他向郑红荔道谢,打算换衣服下班。
“哎,”郑红荔叫住了张烨,“你……和赵平以前就是朋友?”
“不是啊?”张烨疑惑道。
“那你还挺合他眼缘的,”郑红荔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跟张烨说,“我们赵师傅脾气其实有点拧巴,做东西没得挑,但是人嘛,在某些方面权威,就相应的会比较挑剔,我看他还挺愿意提点你的,应该是打算用你,你想来后厨吗?”
“想的,”张烨也诚实以告,“正经是门手艺,不比前台,做不好随时都能被替掉。”
“那行,好好干就成,”郑红荔放心地点了点头,“还有啊,就是赵师傅以前不太愿意别人碰到他,你……”
张烨恍然想起自己刚刚点了点赵平的腰,原来真的逾矩了。
“不过我看他也没说你什么,你看着把握分寸就好。”郑红荔没说死,留了个转圜的余地。
张烨却暗暗记住了,以后能不碰,还是别碰到赵平为好。
张烨下班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马路上的车变得很少,空气中的湿度很高,冷冰冰的湿气让体感温度变得比实际温度还要低,他站在路灯下面,久违地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
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回钟远航那里,也是自己一个人。
去医院倒是既能见到老妈和儿子,又能见到钟远航,可惜他现在哪一边都不敢去。
张烨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因为要进后厨,他料想一定会露胳膊挽袖子,提前严严实实地贴了一圈膏药,好歹是和后厨的人都不太熟,一句腱鞘炎就能糊弄过去,但老妈那里……
张烨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被钟远航咬出来的齿痕才刚刚结疤,这幅模样,去了病房里,就算老妈再粗枝大叶,也肯定能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张烨扯下了两个手腕上的膏药,药胶粘住了汗毛,撕开时好像有无数小针扎进皮肤里,疼的同时隐含着一点痛快的酸爽。
不知道是活血化瘀的膏药起了作用,还是张烨这幅放养长大的体格,本身就像荒地里野火烧不尽的野草一样顽强,当时看起来还挺唬人的愈伤,现在已经浅了好些,淤青的边缘散开,枯草一样的黄黄绿绿,没洗干净似的,和张烨原本就不白的皮肤不分伯仲。
钟远航应该是想在自己身上留些烙印的,就像给猪肉盖章,又像是给属于自己的东西写名字,张烨几乎不用多思考,就能明白钟远航的用意。
这种特质,在张烨初中刚开始和钟远航走近的那段时间就发现了。
钟远航的所有东西上,都有标记,正常一些的是他的书本,每本都写名字,不管是常用的教科书,还是配发下来的课外读物,甚至是买来一道题都没做过的教辅书,无一例外。
有一次张烨的作业本用完了,兜里又没有多余的钱去买本新的,就问钟远航借,发现他居然连每一本没用的作业本上,都已经提前写好了自己的名字。
“为啥啊?你怕别人偷你作业本啊?”张烨一边用涂改液遮掉钟远航的名字,一边好奇地问他。
“不为什么,”钟远航看着张烨黑乎乎的爪子把自己写好的名字遮掉,又用签字笔把名字压在涂改液上,压在了自己的名字上面,“我习惯这么做。”
涂改液没干透,签字笔划在上面,留下刀刻一般的痕迹。
彼时,钟远航对张烨更多的是嫌弃中带着的好奇,他刚刚从阑尾炎手术中痊愈,对于自己麻醉醒来之后的那段记忆十分模糊,只依稀记得张烨始终陪在旁边,十分讲义气,所以他不能对张烨说出拒绝。
张烨始终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从来没合身过,就连校服都不买新的,而是从已经毕业的师兄那里捡来的,但他好像从来都不在意,剃着最便宜的圆寸,配着开裂的旧球鞋,皮肤在年复一年的夏天染成麦色,远远看过去,好像还没走近就能闻到不好闻的汗味儿。
但其实张烨很爱干净,衣服虽然旧,但始终都是干净的,他身上也不是臭的。
钟远航刚刚发现的时候,也觉得新奇。
爷爷在得知钟远航的父母把孙子一个人撂在医院做完了阑尾炎手术之后大发雷霆,他是体面人,雷霆之怒也发得道貌岸然。
老爷子到了医院,先找到院长郑重感谢他们对孙子的及时医治,顺带将钟远航挪到了加护单人病房,他既要补偿受了委屈的孙子,也需要一个安静私密的房间,收拾不成体统没有人伦的女儿和女婿。
那天半夜的病房里,爷爷坐在钟远航的病床前,看着秘书忙前忙后地给钟远航换尿袋,往被窝里塞暖水壶,平静地拿出当时还没几个人用得起的移动电话,给女儿钟丽华打了电话。
“嗯。”爷爷的开场白简单,但钟远航明白,越简单,就说明爷爷越生气。
“你们忙,我知道,我老爷子不忙嘛,我陪着我大孙子就行。”爷爷说完,还笑了起来,随即就挂断了电话。
于是,一整天都不愿意露面的父母,在爷爷这一通宽宏大量的电话打完二十分钟之内,先后出现在了钟远航的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