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宏伟教堂,神圣美丽得如同中世纪最出色的画家完成的一幅画作,色彩鲜艳,又洋溢着浓郁的神圣气息,叫人不敢出声喧哗,恐惊扰了在暗处偷看的神明。
而宝桂挽着父亲的手,这位在小镇上当了一辈子教师尽心尽责的男人,两鬓头发已然沾了霜白,又加上这些年的教育事业压弯了他的脊背。
但他依然努力站的笔直,穿着崭新的西服,挽着女儿的手,自豪地送她前往最神圣美好的地方。
这一生,身为教师,他教育并挽回了很多失足的孩子,及时拯救了他们的人生。但是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他却忽视了太多,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女儿已经采取了离家而去的方式来作抗议。
他与妻子投身教育数十年,到头来却忽视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心中对于宝桂,不是没有愧疚的。
成长环境和自身经历的不同,让这对父母和他们的孩子产生了巨大的隔阂,就像当年他们想让宝桂回家工作,却没想到他们的要求成了捆绑的枷锁。
以爱之名的枷锁,那也依然是个枷锁。
走在红毯上,谭平正思绪万千,将手覆在了宝桂挽着他的手上,低声叮嘱,“女儿,爸爸和妈妈从前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等我们回过头来,伤害既成,也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爸爸很高兴,但也不要忘记,爸爸妈妈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平平无奇的一段话,头纱下的宝桂却突然红了眼眶。她想到小的时候,将自己高高举过头顶开飞机的年轻爸爸,想到会给自己扎好看小辫子的漂亮妈妈。
小的时候,人们目光长远,总想着几年、十几年甚至更遥远的将来,一得了机会,总盼望去更遥远的地方,而忽视了近在咫尺的事物。
忽视了准备一日三餐的妈妈,忙于工作却从不会食言的爸爸,会给她织各种各样小毛衣的奶奶,而这些都存在于生活中的细节里,被过去的我们统统忽视掉了。
这个家庭的人不擅长直言爱,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将爱缝缝补补,织进她每一件毛衣里,陪她度过无数个寂冷的冬天。
她努力压抑着汹涌而出的泪水,以免画了一早上的精致妆容给花掉。头纱下,宝桂深呼吸了几次,将自己的声线稳住,“爸爸,我小的时候总觉得你和妈妈不爱我、讨厌我,因为你们的爱太无言太过隐晦,以至于被我忽视和误解。”
“现在想来,其实我们都没有错,”宝桂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但是我一直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爸爸,我也爱妈妈和奶奶。”
和燕贺来相爱之后,宝桂觉得自己变勇敢了很多,以往羞于道明的爱也能顺理成章地当着父亲的面说了出来。
她变得开朗,变得敏锐,一边在爱里学会如何爱人,一边又用学到的能力去爱别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遇见了燕贺来。
听见这番话之后,年逾四十、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谭父也红了眼眶,只无声地用力拍了拍女儿的手。
这一路的红毯终有尽头,宝桂抬头,看见站在终点的燕贺来。
她穿着同样的纯白婚纱,几近和身后的教堂画面融为一体,成为了这幅唯美画中的一部分。
“去吧,”谭父松开宝桂的手,轻轻在背后推了她一把,笑中淌出了泪,“爸爸永远支持你。”
燕贺来站在红毯的一头,等着她那命中注定的恋人从另一头走过来。
她的婚纱上铺满了繁杂但复古唯美的花纹,碎钻亮片点缀其上,远远走来,在室内灯光的照映下,如同披了一身的午夜星光,漂亮的不可方物。
在这一瞬间,燕贺来突然想到了和谭宝桂的第一次见面,她也是一身素白裙子,黑色长发扎成了低马尾垂在了身后,那双清亮的眼眸因着紧张而灵活转动着,如同一汪长了菡萏的清潭。
时过境迁,燕贺来已经很少会刻意去回忆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那份回忆却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她此刻的脑海中。
那个时候的燕贺来,喜欢看人哭,尤其是喜欢看漂亮小姑娘哭,于是宝桂来贺庭面试的第一关,就是演了她指定的剧本,梨花带雨地哭上了一场。
她哭起来的模样,到现在燕贺来仍还记忆犹新,好看又惹人爱怜,像一场初春入夜后悄然落下的雨,天光乍破后成了摇摇欲坠在窗前小树上的晶莹雨滴。
只是现在,哪怕再想看,她也再舍不得让宝桂掉一滴眼泪了。
当初第一眼见到的栀子花姑娘,如今已开在了她的心尖上,当用一生以阳光雨露供养着了。
等人到了跟前,燕贺来才提着裙摆站到了宝桂的对面。她低头,目光穿过两重头纱,看见了心爱的姑娘那绯红的脸颊。
而牧师就站在两人的中间,准备宣读着神圣的婚礼誓词。
“……站在诸位眼前的这对新人,她们经历了源自灵魂的锤问,她们经受了人世间的异样目光,她们在爱里迷茫,又在迷茫中相爱。”
“经过漫长时间的相知、相守、相爱,她们决定于今天、在此地、在众位亲朋好友面前,举办婚礼仪式。”
站在新人中间的牧师开始发言。
“燕贺来小姐,您是否愿意与谭宝桂小姐结为一生的伴侣,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你愿意吗?”
“我愿意。”头纱下,燕贺来忍不住加深了笑意,郑重地说出了那三个字,如同立下世界上最庄重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