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当然有。”说着店主拿出来一副蹩脚油画来,只能看出是女人的背影来,“这就是之前的老板画他妻子的肖像画。当初他是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她,但来不及打招呼,就画了她的背影挂在店里。希望有一天她经过时,能看到这幅画。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缘分,过了几个月,她真的看到这画,觉得很像自己,就进来喝了杯咖啡。”
叶春彦道:“噢,视力蛮好的。”他偷偷拍拍杜秋的膝盖,示意她别揭穿。
店主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可惜全部故事里除了性别外,没有一处细节是对的。杜秋听得不耐烦,店主看她不信,便煞有其事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主要今天不巧,下次你看到店主和他太太过来,你明白了。他们真的很恩爱的,现代社会有这么美好的爱情可不容易了。”
叶春彦望了杜秋一眼,不说话,只是单单微笑起来。杜秋心头梗了一下,想,他为什么发笑?是嘲笑别人的幻想如此不堪一击,还是嘲笑他们的爱情只能用谎言凭吊?
等走出店门,她按捺不住,终于问道:“你刚才听他说话时,为什么在笑?”
叶春彦道:“我不在意他们说的话,我笑,是因为你的丝袜又勾破了。”
杜秋低头一看,果然在脚踝的位置有一道破口。想来是咖啡店虽然换了装潢,但许多家具依旧沿用,门上毛刺依旧在。他帮着杜秋找了个商场洗手间,把破洞的丝袜换下来丢掉。
出来后,她自嘲道:“故事传的这么浪漫,结果每次和你见面,都这么狼狈。”
叶春彦笑道:“这样不是更好?这可比店里听来的那个故事浪漫许多。见过彼此狼狈的样子,才是命中注定。”他顿了顿道:“上一次看你丝袜破掉,就觉得你蛮可爱的。一看就不太擅长穿裙子。”
黄昏已至,晚风渐起,他把外套脱下给她披着。虽然有车,但他们还是静静走了一段路。
分别时,杜秋不免有些惆怅,问道:“你说人这一生活着是为了什么?”
叶春彦道:“不同人有不同的想法。”
“那你觉得我呢?
“我不会给你答案,因为你早就有答案了。”叶春彦温柔凝视着她的双眼,在阳光下,近于琥珀色,“不是为了浅薄的享乐,不是为了爱的宁静,不是为了家庭的幸福。如果你把征服作为人生的道,那就去做吧。我不赞同你,但是我永远会祝福你。”
“那么你呢?”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继续走下去吧,总有一天,命运对你会比时人更仁慈。”
是为了告别才相见,还是为了相见而告别?一次次的重复,是为了改变。还是一次次的改变,最后又沦为重复?
十月的时候杜守拙摔了一跤,起因是和杜秋吵架。他们这样的脾气,局势再怎么变,之前的相敬如宾只是暂时的。杜守拙脾气上来拍了桌子,杜秋转身就走,老头消气之后去追,平地摔了一跤。
这个年纪的老人不经摔。杜秋找了医生来看,说是情况不好。杜守拙的态度又很坚决,不愿意去医院,死也要死在家里。
他对外都说这事是意外,躺在床上,梗着脖子,道:“生死有命。我这辈子享受是都享受过了。”
可杜秋有些恐慌。如果父亲现在离世,那么她就是不让他见到亲生儿子最后一面的罪人。他会不会带着怨恨离开?她本来就乱,结果姨母过来更添乱。她偷偷问要不要让老杜在最后时刻皈依,好让灵魂获得平静。
在这种时候,叶春彦赶回来了。她打电话给他,略显隐晦地说了情况,当天他就搭最早一班高铁回来了。他一露面就带来了莫名的安心。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融入这个家庭,始终是局外人,便不会受影响,好像是一个制作精良的表,由他上了发条,才开始运作。
他很麻利地整编了家里的佣人,新雇了一名看护,又叫了一个护士。医生一天来两次。医院方面熟人的电话也备着,交情就是这时候用的,提前去暗示一下,血氧仪已经拿过来了,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把其他仪器往家里搬。
做两手准备,杜秋负责一切后事。找律师,拟讣告,偷偷派人去问,夏文卿这样的情况能不能假释,或是保外就医。不料夏文卿那边给了态度,有机会他也不想见杜守拙,根本没拿他当父亲。
杜秋偷偷瞒着这事,没让父亲知道。这种时候有姨母在倒是件好事,她也装傻,整天插科打诨。杜守拙偷偷和女儿抱怨道:“她怎么现在把耶稣基督当男朋友了。”
叶春彦是在别墅里过夜的,甚至睡的就是杜秋卧室的那张床。看这架势,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他们复合。但其实太忙,他们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有聊也只是说杜守拙的事。
只有一次,他道:“你也别太自责了。人就是这样的。如果你爸真的不行了,他最后的愿望是你好好照顾夏文卿,所有的钱分他一半。你会同意吗?”
杜秋不回答,只是反问道:“那要是我以后得乳腺癌了,最后的愿望是一切回到开始,你会同意吗?”
叶春彦看了她一会儿,没作答,只是关灯睡了。
好在照顾了几天,杜守拙的情况有好转。医生说,至少这两年没问题,就是以后走动更不方便了。
叶春彦当天就要走,最晚一班高铁还来得及。汤君已经睡了,白天就和爸爸告别过。杜秋送他出去,寒暄几句,起先各自都很矜持,说一些路上小心,天气不错之类的客套话。可走到门口,杜秋便问道:“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啊?”
叶春彦道:“是啊。”
杜秋忽然趴在他肩头哀哀哭起来,他也慌了,手忙脚乱搂住她问原因。她竟然越哭越凶,哽咽起来,道:“对不起,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庆祝生日。”她过去曾有许多蓄谋已久泪水,未曾想最真诚的一次,竟来得这么狼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