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陆彬蔚在,定要感叹一句,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江景行的离经叛道,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什么世俗规矩礼法统统拘不住他。谢容皎看似不缺礼节,进退有度,仅是因为那是他坚持的道理中的一环。然而道理不等于规矩礼法。谢容皎明白他的道理未必全,未必都对,所以他极乐意踏足一圈天下壮美山河,印证己身。而非是接受旁人安排,安安稳稳在城主府里落地生根,与偶尔路过的江景行喝个酒一叙别情。江景行笑起来,与平日吊儿郎当的笑全然不同,笑得开怀畅快,他将谢容皎抱个满怀。“太好了阿辞,我真开心我能遇到你。”果然是喝醉了。谢容皎面无表情地想。他急着处理谢桦与陆缤纷一事,一大早便踏入谢桓居处,好在谢桓的效率不比他低,该问的昨晚就问出来。“问出来了,谢桦把他留的那一手书信交给玄武城主。”谢桓手指轻叩桌面,“有秘法能让书信上谢桦神识封印在他死后留存一月,一月过后玄武城主不免要发觉异样。”“玄武城主,眼下敌友未明,不过和谢桦联系在一起,做了他的后手,不是眼瞎就是有问题,不辞你要小心。”玄武城居于九州最北端,与北荒接壤,与凤陵城一般无二,在玄武埋骨之地上建起城池。谢容皎点头:“去北狩的时候可顺路去趟玄武城一探情况。”不择城中的一缕魔气,竟牵扯出这样多的事情来。这些事情又一件一件地缠杂交错在起来,似在九州风平浪静的表面下织出一张网,全形未现,可窥隐约轮廓。谢容皎内心却颇为安然。千般算计,万种谋划,凭手中剑可破。未及弱冠的少年全然没意识到,这种气魄,是连世上大能者也能很少有的。他内心却未曾有过动摇怀疑,仿佛太阳东升西落,水高往低流的理所当然,亘古不变。谢容皎冷不丁问道:“阿爹,我身上凤凰真翎一事是真?”他手指夹着那片凤翎,怎么看怎么像是红玉雕琢的精美饰物,与传说中威震八方的宝物没任何相像之处。“我知不辞你心中必有疑问。但有些事情,眼下不好告知于你,之后你自会明了。”谢桓说到此,脸上浮现出点笑意,不似弱冠之年登上南域第一家家主宝座的凤陵城主,倒像是三十年前春闺少女梦里的谢家玉树。“不管凤凰真翎如何,背后有什么牵扯,不辞你要记得,凤凰真翎认你,便是你用它,不是你为它所役使。”“那它为什么会选我?”千年间谢家出的风流人物何曾多啊,有一心向道道心通明的圣人;有诗篇传颂千古尽得山川真意的天纵奇才;也有一剑压天下豪杰大能的剑仙。谢桓慢悠悠踱步至窗前,看着一轮朝阳喷薄而出,“我不知,或许要问天意。我等不辞你能自己去寻到那些我也说不清楚的答案的时刻。”谢容皎抱着镇江山,似有所悟。剑修贵精不贵多,生平最倚重的是他们唯一一把本命佩剑。谢容皎是个剑修。所以,他垂下眼睫想,我有镇江山在,如平白多一臂,已是得天之幸,何必要再去计较凤凰真翎呢?它究竟为何选择了我,该怎么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等我到了那个境界,自然会揭开笼罩在层层云雾里美人面上薄纱。到时候背后的是惊是喜,我一样可以坦然受之。有个青年自北边的镐京而来。镐京与凤陵城,一南一北,相隔万里,对他而言不过一天脚程。天人境已为天上人,自不是凡人可比的。此刻他停在凤陵城门前,四处张望,久久不前。没等守卫觉出不对前来盘问,青年缓声笑道:“你入圣又如何,这一局天下大势,终究是我赢了。”他声音极小,如自言自语。守卫很惋惜,明明是个清秀俊朗的年轻人,怎么是个神志不清的。偏偏从西边天际遥遥传来一声冷哼,似炸在他耳边。寻常人被炸上那么一声神魂俱散,修行者被炸上一声肝胆皆裂。圣人神通,妙不可言。青年无动于衷,甚至颇有些老怀欣慰之意。他望着北边方向叹气道:“两百年操盘,虽说人老了,所幸棋力不减。”总算是不辜负你所托天下,不丢你这开国第一人的脸面。凤陵城别庄中管事匆忙在小溪边寻到垂钓的师徒两人,不能怪他失态,实是来者名头太大。“北周国师来访,说有要事相询世子。”江景行挑起眉,不必用上圣人敏锐灵识,知其来访必无好事,很想说一句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