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皎早早练就一身把姓江的某些言语当作过耳清风,听过算数的本事:“做好人本是件对的事,做对的事,哪有不痛快憋闷的道理?做对的事本事,就足以让人开怀。做对的事拿不好不坏的结果,做恶的事拿好的结果,我选前者。可以不做好人,但绝不能做不好的人。”真是没吃过苦,没见过民生百态,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江景行是吃过苦,见过民生百态,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他这个年龄再自称少年好像有点没脸没皮。所以他大笑,痛快到几乎要笑出眼泪:“好,太好了!老天待我不薄!”他有明月,浩然剑有传人,谢家有不堕风骨。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北狩(八)落入谢容皎眼里,大概就是江景行人疯了一回。他决定不去多谈这个刺激江景行,“东荒这次对周室的出手很是古怪,师父你既不打算留部首的性命,我想知会阿姐一声。”谢容华用兵一道上何等的天纵奇才鬼神莫测?归元军的精锐更不是东荒各怀鬼胎的十二部能相提并论的。说一千道一万,有战力在天人境中也实属上游的部首镇守东荒,谢容华没法有真正横扫北狄的一天,如今这种有输有赢,让东荒忌惮不敢陈兵上前的局面已是很好。亏得她是谢容华。正因为她是谢容华,她不满足当今局面,有朝一日,誓要自己宝驹的马蹄踏过东荒王帐。江景行眉目一扬:“我倒要看看,这次谢初一还敢不敢给我脸色看。”谢容皎自然有联络上谢容华的方法。是借嫡脉里的凤凰真血得以发挥的巧思,点燃专用的通讯线香后,对旁人来说几近悄无声息,非是大修行者感应不到它的存在,对谢家嫡脉来说,却能把燃放烟花之人的方位感应得一清二楚。“齐王有大乘修为,多少能感觉得到传讯线香,那先前的隐瞒身份说不得功亏一篑,反让麻烦找上门来。”谢容皎眸光一闪,冰雪面容上罕见现出几分少年神气:“所以师父,不如我们与他们分道而行?我观方兄心中也是更愿意分开走的,他不是善于委以虚蛇之人,与齐王一番客套下来,周身剑气都涨了不少。”江景行哑然。忽然间齐王、姬煌、周室其他人颇为可憎招人嫌的面目在他心里淡为空白一片,随后化作飞烟,便有余下的灰烬落下来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唯独眼前少年的眉目愈加鲜明。好看是真好看。眉固然如远山悠扬青翠,眼固然也如秋水明澈干净,可眉眼间流转的骄傲熠熠生辉,是美如远山和秋水也没有的光芒神采。说秋水为神玉为骨也太委屈了。少年自有神采灼灼,傲骨铮铮。江景行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这种好说话对着谢容皎时迅速改头换面一番,变成了没底线,“好,我去和方临壑说。”管他什么周室。东荒这次人手折损得厉害,得知九州北狩的队伍中有厉害人物,不会轻易出第二次手,否则狄王和十二部面和心不和归面和心不和,白白给江景行送人头怕也心疼得不行。既然死不了,对得起剑门弟子能救则救的誓言,齐王姬煌爱怎么想怎么想。谢容皎弯起了眼睛和唇角,笑得开心。他不喜欢周室,不喜欢得理直气壮。江景行应该要比他更讨厌周室一点。江景行做得对,姬煌不该死,江景行不该杀他。可不该杀姬煌和在北狩时被绑上周室这条船,当他们的平安符免死金牌是两码事。多大脸?江景行讲道理,所以他不杀姬煌;他答应过杨若朴会看顾好剑门弟子,为剑门弟子立下能救则救的誓言和其剑心,所以他出手救了周室。圣人的许诺,即使天地倾覆不能改。但江景行是多潇洒多肆意的一个人?让他和周室一块儿怕是比按着他喝十碗加了香料煮的茶汤还要让他恶心。谢容皎不想江景行这样,所以他提分道而行提得仿佛在说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现在笑得开心。北荒的夜犹如一滩墨水,沉沉不动,唯独荒原中稀稀落落点着的帐中烛火如黑漆漆夜里燃起的星辰,增了少许活气。十二部所聚族而居的地方却灯火通明,宛若帐篷砌成的城池,劲风吹得帐尖尖上璎珞流苏飘舞,叮咚作响,灯火歪斜,光影晕染的地方恰好照出一人一骑。坐骑是极神骏的追风宝驹,通体赤红如血;人是名极美的年轻女子,身上红衣,发间凤翎,赫赫生光。她腰挎宝刀,在马背上放声长笑:“痛快!许久没杀得那么痛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