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秦镇邪就能“看到”一些东西。一开始他不知道那是鬼,也不知道别人不能看到,但说出来之后,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不是他应该看到的东西。虽然他及时地闭上了嘴,但太迟了,秦家人已经知道了他的异常。
因此,秦镇邪从没有跟秦家人一起吃过饭,也没有跟他们在一间屋子里呆过,甚至没有和他们说过话。通常,他得到的是单方面的谩骂、殴打和侮辱,不过这之中从来没有秦地主。更多的时候,他被丢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没有人管他吃,管他穿,倘若他胆敢出现在阳光下,就会遭到一顿毒打,他需像幽灵一般活着,不发出任何声响。
院子里的秦家人终于离开了,秦镇邪偷偷溜了进去,捡走了狗没吃完的半个月饼。
秦镇邪的一天始于拂晓,太阳尚未穿透重重雾气,启明星隐约闪烁在东方,清凌凌的溪水潺潺流淌,山野仍沉睡在梦乡。此时天地在将明未明之际徘徊,神秘而宁静。他穿上草鞋,背起柴架,穿过沉睡的村庄,朝遥远的山西头走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走到了山脚。这时他会找些果子吃,或者在附近那些大户的田里薅一把花生。上山时,他虽然脚步很重,心却很轻盈,爬到山腰时雾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太阳猛地从山间一跃,掷出万丈金光。此时林间的每一滴露水都闪闪发光,树叶和着清风微微摇荡,轻歌曼舞。秦镇邪卸下柴架,掏出那半个月饼,喊道:“喵~喵喵~~”
灌木丛里传来了沙沙声,一只大黑猫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它通体毛发黑亮,一双黄澄澄的大眼睛看起来十分威严,身躯也很魁梧,要是不仔细看,没准会以为它是只小狗。
秦镇邪道:“你这馋猫,这半个月怎么喊你都不来,一有好吃的你就来了。”黑猫走到秦镇邪面前,嗅嗅月饼,突然一巴掌把月饼打在地上,乱踩一气。秦镇邪叫了一声,忙把它拿开,可那月饼已经碎成渣了,完全吃不了了。
“我都没月饼吃!”秦镇邪想打猫,又不舍得,最后只轻轻拍了下它的脑袋。那黑猫却反应极大地尖叫一声,远远地蹿到一边。秦镇邪无可奈何,这猫就这脾性,整一个祖宗。他要跟它硬犟,这猫能十天半个月躲起来不见他。
他干活去了。这片田只有他一个人种,本来,他一个人不该种这么多田的,但这田最远,他一来一去,一天便过去了。秦地主说这样省得他在家里挨骂,再说,他比寻常人健壮,这点田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这样说,秦镇邪也觉得不错,想到这他又可惜那月饼了。
猫懒懒地趴在田埂上,少年在绿油油的稻浪中伏行,将一把把杂草扔到田埂上。有时他不小心把杂草扔到猫身上,黑猫便大叫一声,弓起背冲少年愤怒地咆哮着。
少年说:“抱歉,我没注意,你换个地方睡吧。”
黑猫亮出爪子,毫不留情地摧残了一株稻子。
“别这样。”秦镇邪拎起黑猫,仔细打量着被划破的叶片,说,“幸好只伤了叶子。”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拨开了少年的乱发,露出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但他眼珠太黑,眼神太寂,千层稻浪,万顷蓝天映在他眼眸,宛如转瞬即逝的掠影,因而难以让人产生一丝多情或温柔的感觉。
似乎是觉得太热,少年把头发撩了上去,露出了饱满的额头,棕色的皮肤汗水粼粼,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像上好的绸缎。他拎着镰刀爬上田埂,找了块树荫舒舒服服躺下。黑猫蹲坐在他旁边,拿尾巴在他鼻子上晃来晃去。秦镇邪把头扭到一边,黑猫变本加厉,秦镇邪干脆把头埋进了胳膊里。黑猫没辙了,恼怒地喵呜一声,一溜烟窜进了林子。
还是生气了。秦镇邪有些迷糊地想,不知道今天下午它还会不会出来。说起来,他认识这猫有多久了?七八年?长这么肥,应该能活很久吧。听说有的猫可以活二十年。。。。。。
要是能活到那个岁数就好了。
迷迷糊糊地,秦镇邪睡着了。在山上的时候是他最舒服的时候,如果可以,他很愿意一直呆在山上。其实翻过这座山,往西再翻过两座山就有一个村子,但他从没想过翻过去。每天日落时他还是会回去。
下山时黑猫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咬着他的裤腿,秦镇邪奇怪道:“你想跟我回去?不行,你会被秦有贵杀死的。我跟你讲过秦有贵是个什么样的人。”黑猫不松嘴,看这架势,他要是硬把猫扯下来这条裤子八成得撕出一个大口,这可不行,他就这一条裤子。
秦镇邪犯难了一会,妥协了:“就到山脚。你跟着我也没肉吃啊。”
黑猫喵呜一声,迈着短而肥的小腿灵敏地爬上了秦镇邪的肩头,舒舒服服窝下了。秦镇邪老觉得这猫不是野猫,否则不可能这么亲人,但要说是家猫,又不知为何不回去。
“难道你没有家吗?”秦镇邪说,“我都有家呢,虽然那儿不是很好。”
他想,孙氏肯定是不喜欢他的,秦有贵就不用说了,但他父亲或许对他还有一点感情,否则为什么不把他赶出去,或者干脆杀了他呢?仔细想想,打他骂他的都是孙氏,秦地主最多也就无视他,对于害死自己老婆的孩子来说,这已经算优待了。那间屋子虽然小,虽然破,虽然阴暗又潮湿,但到底是他的屋子,是他的归处,是令他免于跟这只流浪猫一般境地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