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被吵得不安生,头疾又犯了几次,实在不耐烦。恰好南疆上了道奏折来问磋商的结果,他就顺势下了道谕旨,召顾横之进京。
人到的时候,正是冬月最后一场朝会。禁军通传过后,整座崇和殿莫名安静下来。
着轻甲的年轻将军踏进大殿,明明殿中帐幔未动,却好似闯入了一股寒风。
他在应天门卸去了所有武器,两手空空。然而大步经过时,所有官员都忍不住侧目,再向后微移。
直到他越过众臣,脱盔行礼,“末将顾钰,叩见陛下。”
“起来吧。”明德帝捏着枚铜钱硌在手心里,垂眼看向他,“朕闻你伤势未大好,就长途奔波,怪劳累的。”
顾横之谢恩起身,只一眨眼便站直了,横于臂的头盔顶上的白缨一动不动。
“有他老子当年的气势。”后头班列里的盛环颂低声说小话,然后靠向旁边的上峰,“堂官儿,您觉着呢?”
崔连壁目视前方,波澜不惊,“杀气太重。”
朝上重提条约。南越使臣开口必带哭腔,不时指天对地发誓,然而现下声音却小了许多。
两边依然谈不拢,明德帝便问南疆怎么看。
顾横之答皇帝问,便仰头直视轩陛之上的皇帝。
“诸位大人所提的条件,大帅与军中诸多将领已经一齐看过,并下达了指令。”他说:“我们不同意。”
“那顾穰生的意思是?”
“顾将军还有什么条件要补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嬴淳懿对上傅禹成的视线,然后面无表情地移开,“南方军若对条约有异议,顾将军但讲无妨。”
顾横之向前者微微颔首,谢过这一问,朗声道:“我南方军只要求南越人将发动突袭的贵族交出来,不论是不是其奴隶自主所为。”
此话一出,好几名大臣顿时脸色一变。南越使臣也吓了一跳,“都说了是奴隶癫狂之举,你、你们要领主干什么?”
顾横之偏头一瞥,“于剑门关,斩首祭旗。”
他伫立在殿中央,就像一柄出鞘的剑;目光有如剑光,音声犹如剑气,都是带着杀意的冷。
“你、你!”使臣不敢触他锋芒,当即转换目标,向明德帝哭诉:“大宣皇帝陛下,我领主对战事毫不知情,怎能为奴隶顶罪,这万不可能啊!”
皇帝不悦地拧起眉。
崔连壁却若有所思,“倒是我看岔了。”
他随即出列道:“顾小将军,你身为守将,对敌动机不察,对己军纪不申,难道就没有责任?”
顾横之没有回头,当即向皇帝单膝下跪,请罪:“剑门关此战伤亡惨重,是末将之责,末将甘领责罚。但在此之前,末将当为麾下将士报仇雪恨。”
“陛下以为呢?”崔连壁持笏举问,对于同僚射向自己的几道目光只当浑然未觉。
明德帝将铜钱丢于御案,面无表情地俯视群臣,“朕能有什么意见,尔等再议罢。”
此次朝会又被半道搅乱,无果而散。
顾横之不在乎满朝文武如何看他,也不与谁套近乎,出宫时取了佩刀□□,就独自回驿馆。
皇帝命他出席冬至宫宴的口谕,很快追了上来。
冬至赐宴群臣,已是惯例。
然而他领了口谕,只觉领了块烫手山芋一般。
翌日傍晚进宫,还与乐阳公主府的车架碰到了一起。
几人在宫门下马下车,顾莲子瞧见他兄长,便冷哼一声,一句话也不说,昂头独自走了。
顾横之沉默地任禁军搜检。
“莲子的脾气向来执拗,你做大哥的,别与他计较。”嬴淳懿劝慰他。
他眺望那道渐行渐远的瘦小背影,说:“我知道。”
而后两人同行至崇和殿,一路无话。
正宴尚无事,一切都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直到皇帝退席,召他去崇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