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前,季见予突然摁了一下喇叭,苏冷心都快要跳出来,扭头不解看了他一眼。
季见予永远矜贵优雅的皮囊上浮泛有浅浅笑意,胳膊还搭在方向盘上,只是看她,苏冷想起很久之前,他应该用口型索要一个吻。
于是,她坐回去,羞耻又热烈地碰他的唇。
季见予一怔,青筋若隐若现的手在空中停滞一瞬,扣住她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车里这一幕,被地铁口前人潮人海里定格的一个身影尽收眼底。
方敏早到了,苏冷进来的时候耳朵是红的,说自己迟到了。
“是我提早过来了,一段时间没来,我把这里清扫了一下。”
苏冷静静环视这间干净明亮的屋子,想起自己第一次踏进来,惶然、警惕的同时,又恨不得把自己剥开。这十年,除了和谢鸣交往那段时间,她没接受过任何系统的疗愈,药也在三年前停了。
回到淀城,生活的一切回到原点一样,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就像淀城给她古老的印象,漫长的潮寒,阴沉低迷的天空,毫无预兆的大雪一下就是整个冬季。
太多沉重惨烈的往事,都伴随着这座城市的恶劣气候,肆无忌惮创造伤痕,一旦发生就是永恒。
人类对于苦难的记忆远比快乐要深刻得多。
一开始,方敏对苏冷畏惧冬天感到惊奇,她在北方呆了这么多年,淀城又是南方城市,冬天再难熬,其实也长不过明媚灿烂的春夏。
她试图唤起她成长经历中不那么悲悯的边缘记忆。
谈话是这样开始的。
高一暑假艳阳高照的新加坡,高二暑假的流火七月,拼凑起来也不够一个完整的夏天。
“你们刚刚吻别?”
苏冷心一紧,沉沉把那口郁结的气吐出来,点了点头,“我主动吻他的。”
“你有重新爱他吗?”
这个问题,总归需要别人来问苏冷,季见予都没问过她。
她也没问过季见予。
沉默良久,方敏认真盯着苏冷的眼睛,直到她似乎不堪重负捂住了脸,整个人泥泞一样坍塌下去。
“我怕他骗我,可我又这么了解他是一个直白冷酷的人。”
整个咨询室,弥漫着纠缠不清的悲哀,像人和人纠缠不清的缘分,究竟是债还是孽。
方敏很清楚,苏冷找到她,是成为季太太后的第三月,当时苏冷一身黑,却有种明亮的气质,大方笑问:“请问您这里,帮忙心理疏导吗?我新婚三个月,总觉得丈夫会出轨。其实我并不爱他,可我还是会担心甚至恐惧他背叛我。”
这样的患者,方敏见怪不怪了,她猜测这位年轻貌美的女人是“小三上位”,她口中的丈夫是身家上千万甚至上亿的土豪,或许长相丑陋,肥头大耳,但架不住资产、社会地位过于诱人,总有无数的女人前赴后继。
苏冷因为自己做过“三”,所以也害怕被别人“三”。
但后来,方敏了解到,苏冷的新婚丈夫,是鼎鼎有名安成商业帝国的总裁季见予。没有这么多俗套狗血的情节,两人都是头婚,才子配佳人,且是青梅竹马佳偶天成。方敏私底下查过季见予所有公开的资料,总结来说,他是天才少年,清贵公子,同时是一名冷酷无情的资本家。媒体报道的照片里,季见予永远身穿高定西服,梳油头,身材维持优良,单薄却硬朗,英俊五官总有一丝忧郁淡漠的味道,翘着腿也温文尔雅。
和苏冷闲聊的时候,方敏确认过,季见予高中时代就186,比起投篮,少年更热爱羽毛球,他站着时身姿永远笔挺迷人。
这样的男人,的确比大腹便便的土豪更容易让人产生危机感。
方敏一开始下意识只用女人心态去思考,觉得没有一个女孩和这样的男人朝夕相对不会动心。可苏冷告诉她,自己和季见予十几年前就谈过一场恋爱,自己才是出轨的那个人。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若干年,但事实不会改变。
苏冷还说,那时候季见予比现在更魅力。
她笑问方敏“是不是觉得我挺不识好歹的”。方敏迅速回归工作状态,对眼前这个嘲弄自己的女人产生了浓厚的探索欲望。
“你觉得他会玩出轨报复你,但实际上你又懂他是一个不屑伪装的人。种种细节,你好像都无法说服自己他对你是绝对的恨。”
苏冷的眼睛像被辣到,有流泪的冲动,但黑瞳是一片清明。
“那你呢?我应该问,你恨他什么?或者说,你抗拒是为了什么?这个抗拒包括你自己的一些情难自禁。觉得无颜面对、羞愧,还是说你仍耿耿于怀当年他没有给予你绝对信任,总有女孩子虎视眈眈等着做他的备胎,你也算不准他有多少遗留的情债猝不及防就要你面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更芥蒂的是,是当年你提分手,他固执到底,让你不得已选择一种伤害了三个人的方式去毁灭那段关系。”
“我想我只是不喜欢他的强势,他太霸道了,女孩子更喜欢感情用事,可他总用他精准苛刻的理性思维要求我,虽然他是对的,可我不是软柿子,偏要做错去以此抗衡,我也有征服欲望,如果他因此退让,我会很得意。”
苏冷抬眉,一双眼是深沉的哀伤,“我们昨天大吵了一架,因为学长拿伏天茉莉去医院看我爷爷,他一下就确定我年前带回家的伏天茉莉也是学长送的。”
方敏怔了怔,一股无法言说的震惊从心底透上来,真正领悟了苏冷口中——他们谈恋爱时,苏冷先前对男生耍的所有小聪明,在季见予面前都无所遁形,他总是能一眼看穿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