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忠于他。”许一盏攥着袖说,“殿试的状元是我,东宫的太傅是我,皇天后土都听我说过,他不想我走,我就忠于太子。”她停了会儿,袖子快要被她生生抠出一个洞,随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无论他想怎样用我。谁让我答应过。”夜风停了。顾此声半晌无法开口。他原以为此人是不知太子的城府,才会无知者无畏地和太子这般亲近——但凡稍窥太子心计的,即便是帝后二人,也不会只把他当寻常少年看待。于是他才看在许轻舟的情面上,三番五次地接近她,以求皇帝能够留意到这份蹊跷,从而驱逐这个假太傅离都,也算保全这人小命,省得对方再受太子差役。——然而太子保她。不惜忤逆皇帝。褚晚龄在御书房外跪候的大半个夜晚,他都匿在暗处冷眼看着——这是极新鲜的事。太子惯爱示弱,但他从不会真的用苦肉计来逼人动容。褚晚龄学了几分顾长淮的自命清高,一向不齿这种伎俩,除非帝后发怒,否则让他自觉跪上几个时辰逼迫皇帝心软——通常来讲,皇帝不会心软,太子也不会相信这种听天由命的把戏。顾此声良久地注视着许一盏,遥远的灯火跨越小半个宫城,凉薄的月光也浮上她的脸。顾此声见过她从猎场纵马凯旋时的得意,因此深知眼前人是何其狂放的少年侠客。今宵却见她淡淡一叹,旁人绞尽脑汁的算计和欺诈都被她抛却脑后——她只做一把剑,出鞘锐意迸发,归鞘静默如常的剑。而太子缺的,恰是如此一把剑。许一盏问:“还有其他事吗?”她拂开因汗水而贴在侧颊的发丝,淡道,“你想问我许轻舟的去向的话我不是很想说,所以今晚到此为止罢。”-大殿的灯火未断,歌舞未止,官员们依然端着酒杯,彻夜不眠地庆祝着实则与他们关联不大的太子生辰。褚晚龄被人群簇拥着,恰好回过眼,目光落在推门而入的一抹身影上。许一盏一如平常地蹑足走过席间,向她问好的官员也只笑着答应,顾长淮半醉不醉地望去,笑道:“你回来了?”许一盏提着衣摆落座,抿了一口酒:“不回来就看不到你这糗样了。”“——诶你!”褚晚龄拿开许一盏的酒,宫侍连忙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顾长淮张牙舞爪地嘟囔道:“怎么不给臣也准备一碗?”褚晚龄打开他乱舞的手,睁眼说瞎话:“太师酒品好。”“哦——臣酒品不好?”许一盏登时撞了一下褚晚龄的肩膀,弯眼笑道,“那今后的生辰宴,臣就不来丢殿下的脸了。”褚晚龄一怔,不合时宜地记起围猎场里那一席宴,许一盏枕在他膝上时无比安静地睡着——他又不合时宜地红了耳尖。“太、太傅酒品也很好,但是、但是喝酒伤身,所以”褚晚龄乖觉地闭嘴了,他深知此时多说多错,不如不说,然而许一盏带笑的面容越发逼近,褚晚龄眸色忽厉,低声说,“您的脸。”他想说,易容花了。但他下意识地停下了——因为他不该知道这件事。“嗯,臣知道,但没关系。”许一盏悄悄话似的附在他耳畔道:“——除了您,没有谁会在意太子太傅究竟是谁。”“您也只需要知道是我就足够了。”☆、明枪宾客如潮,来时喧哗奔涌,散时万籁俱寂。褚晚龄逆着浪潮,向将去的百官一一见礼,许一盏和顾长淮双双醉倒,前者仰面醉着,后者伏案浅眠。有意的官员们携着遮面的女眷们来他跟前,褚晚龄便滴水不漏地逢迎几句。待到宾客尽去,宫侍们上前收拾狼藉。来往宫侍之间,褚晚龄终于感到一阵由衷的疲惫。他稍稍扶正许一盏的头,又令宫侍帮扶,顾长淮也被几名宫侍搀起。他平眺而去,窥得一弯月牙衔在檐边——倒像许一盏对他笑时眯起的眼。“太傅和太师今晚醉得厉害,扶他们去东宫偏殿歇息一晚。”褚晚龄从许一盏的束缚里挣出被压得发麻的手,揉了揉眉心,又转头望向顾长淮,“正好明日休沐”他原想说,就让太师和太傅一起歇在东宫,令人去府上通知一声即可。然而等他转回头去,才发觉顾长淮被两名宫侍扶着,双眸凝望着他——分明一派澄澈。褚晚龄住了声。“殿下。”顾长淮顾望四周,果然瞧见伫立在门畔候命的释莲,“——释莲也认可您的决定?”褚晚龄的眉尖微不可见地一拧,淡道:“太师醉了。”“”顾长淮的神情果然微变,但他很快舒展眉宇,懒散地笑说,“谢殿□□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