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更重了些许。和前不久懵懵懂懂的印象,恰好重合。许一盏倏地一笑,欺身上前,反问道:“顾尚书,那日在椒房殿,被释莲追杀的刺客——是你吧?”顾此声蹙眉,风声休住,他不语。许一盏立刻乘胜追击:“你根本不能证明本官不是许轻舟,但本官却不介意替释莲禅师做一回人证”“——我能。”许一盏的声音顿住了:“什么?”顾此声眉目平静,看她的眼神如视死物:“太子赠你的剑,你以为是许轻舟的剑?”“”许一盏立刻回忆起她和褚晚龄关系稍霁时的那一次会面——在她说完那句“刚当不久”,暗示褚晚龄赠予的剑极可能是她当掉的剑时,褚晚龄沉默了许久。她原以为那是小太子为她的穷困所惊,或者在酝酿情绪,等待之后水到渠成的一滴泪。靠。——不是。顾此声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猜出大半,仍不忘落井下石般地加一句点拨:“那是我的剑。”许一盏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是该替自己解释,还是要为太子辩驳。顾此声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他向来寡言,一旦开口,却都一针见血。他垂着眼,冷笑的神色却一点不减:“无论你是谁,你不是许轻舟——这件事,太子早有分寸了。”-褚晚龄是通过什么渠道获知顾此声和许轻舟曾有相识已经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特意讨要了顾此声的剑,试图以此暗示“许轻舟”,他已知晓顾此声和“许轻舟”的关联。但许一盏未能接住这一次试探。她认得剑,却未认出顾此声——是她自己先露馅。-“你说我就信?天底下相似的剑多了去”许一盏说不下去了。她在习武场上对褚晚龄说,“这剑杀气太重,可能伤主,不适合您。”同样地,她当时为什么没有意识到,这把剑又怎么可能适合许轻舟?杀心炽盛之人,她是,顾此声是,任何人都可能是,唯独许轻舟不会是。那把剑,的确就是顾此声的。顾此声不再和她争执,只是问:“许轻舟在哪?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许一盏收拾片刻情绪,反问:“你为什么要我辞官?”顾此声的眉心拧出一个“川”字,他显然已不耐烦了。但许一盏比他更加不耐,压在腰间的手已经蠢蠢欲动,无论顾此声是什么立场,她这会儿心情不佳,但凡顾此声再说一句惹她不快的话,她都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压住情绪跟他心平气和地交流。“你和许轻舟是什么关系?”西风更剧,许一盏品出一点深夜迟到的寒意,她浅浅地吸了口气,道:“他是我恩师。”顾此声对这个答案似乎颇有几分意外,但他的情绪也因许一盏的识趣稍微平定些许,过了片刻,才说:“有关你的奏折,通通被太子截下了——无论是梅川州令的奏折,还是暗卫关于你的调查。”许一盏呼吸微窒。“释莲和陛下的贴身宦官程良,都是他的人。”顾此声顿了顿,怜悯地望了许一盏一眼,“我也是。”-夜风萧瑟,许一盏依稀听得一声枯叶坠地的轻响。顾此声应该很得意,他拆穿了她的伪装,还用事实击垮她数月以来对自己易容本事的自信。可许一盏无力回击,只觉得浑身发冷,清冷的夜月和她初次入宫时分外相似,和她在东宫向太子举鼎的那晚更是如出一辙。褚晚龄唤她:“太傅。”在东宫、在习武场、在猎场。他眼里、声音里、行为里的濡慕和信赖半点不似作伪,无论任何时候,太子殿下都以不失分寸的幼稚出现在她面前。连她都忘了自己不是许轻舟,也忘了自己是偷来的太子太傅。顾此声逆着月光,注视她的目光尽是酷似奚落的怜悯:“你若和你师父一样,只想随便捡个孩子排解无聊,大可不必招惹太子。”他对许一盏原先存有恶感——在只把她当作纯粹的赝品时。此刻却不必了,她是许轻舟的徒弟,也是眼下唯一知道许轻舟下落的人,顾此声暂且不愿与她为难。“那我该向他道歉。”顾此声言语一顿,疑心是自己听岔了耳朵,问:“什么?”“”许一盏低着头,指甲在她掌心嵌出浅浅的凹痕,“我该向他道歉也该谢谢他瞒住陛下,至少是他知道这件事,我还留了小命。”顾此声万没想到她会这样想,不由得默了片刻:“无利不起早,他因何保你,你该有数。”许一盏感觉有些冷,像是受了风寒,她抽了一下鼻子,迟来的醉意冲上来,她恨不能立刻昏睡过去,反正太子早晚会率人来这里捞她。逢场作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至少昏昏沉沉间,她这猪脑子也不必再留余暇去考虑褚晚龄究竟在贪图她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