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话,便目不斜视地走进宴中,众人乖觉地给他让路,顾尚书也不推辞,最终落座在主位上席的右侧。兵部尚书已是正二品官,在座除了许一盏这个待定的从一品虚衔,还没人有资格踩着尚书脑袋坐上席。至于有这资格的许一盏,也觉得上席被人时刻盯着,会不好意思吃饭。顾尚书生得眉眼舒朗,十足俊美,偏偏天生一张冷脸,不爱理人。人都知道顾尚书是当今宰相最为器重的贤婿,若不是宰相对他视如己出,只靠顾尚书这张日日夜夜都像死了娘的丧气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以刚过而立的岁数就爬至正二品。其他人面面相觑,只有盛宴将门出身,家里和顾尚书有些交情,见状便问:“顾伯,今日还有大人要来么?”“有。”顾尚书说,“坐着等。”他是这么说,其他人却都不敢坐了。比顾尚书还大的官,顾尚书敢坐,他们能敢坐?只有许一盏看着席上佳肴,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给,当真拉开末席的一张桌案,一屁股就想坐下去,亏得何月明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胳膊,低声问:“许大人?”许一盏一头雾水:“不是说坐着等?”“您知道来的是谁?”何月明只觉啼笑皆非,解释道,“万一是顾尚书的友人,他坐了当然无事,你我坐了,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提到她岌岌可危的皇粮,许一盏立马重视了,规规矩矩地站在何月明身边,挺拔如青松,半点也不松懈。外头迎客的禁军一溜小跑进来,身后跟着一抹杏黄色的衣影,尾缀三两个小宦官。褚晚龄本就是特意请命过来,连他最喜的对弈都婉言推了,一路风尘仆仆,甫一进园就望向他的目标——许一盏。后者一身白衣胜雪,神情肃穆,站得笔直,活像检阅军容时立在第一排的小将。过了几天,新太傅看上去还是这么精神。“本宫来迟了,怎么连累诸位大人一齐站着?”褚晚龄解开风氅,递给一旁等候的宦官,含笑走进席中,从善如流地落座,眼神又飘到许一盏身上,笑问,“许大人,可否与本宫同坐?”许一盏瞟了一眼他那万众瞩目的位置,眉头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但还是道:“臣从命。”大家都没料到来者会是太子,原本见了尚书就已有几分草木皆兵的意思,见到太子,更是汗毛倒竖,坐得战战兢兢。许一盏放眼望去,发现大家都和她差不多紧张,顿时平衡了些,连带着身边的太子殿下也稍稍可爱了几分。“今日是诸卿的会武宴,应是本宫多有叨扰,还望诸卿莫要见怪,尽兴才好。”褚晚龄一边说着,一边侧头看向许一盏,笑眯眯道,“本宫自请参宴,只是想早些见太傅一面,如今看来,还是有些冒昧了。”许一盏心道,何止是有些,赶紧爬开啊!但她本就带着易容,听闻此言也不动如山,云淡风轻地向太子微微颔首:“殿下有心。”太子和她一番寒暄,顾尚书则隔着太子看她,一张冷脸,目光却灼人。许一盏向来都是和许轻舟那样简单易懂的人打交道,哪里对上过顾尚书这么复杂难解脉脉情深的眼神,只好端着酒杯遮脸,一杯又一杯地下肚。而褚晚龄长袖善舞的优点,在宴席中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原本无人敢惹他,他便主动出击,一一敬茶,笑容明媚得恍如朝阳,满眼都是肉眼可见的真诚和温柔。大皖太子性情温和的名声早就传遍十三州,随后,进士们也都如释重负,源源不断地向他敬起酒来。许一盏全程只听见褚晚龄四处夸赞,把在座进士都夸成大皖朝的明日英雄,英雄们热血沸腾,再不顾及礼节,一个又一个冲上来敬酒,褚晚龄则以茶代酒来者不拒,狠抓了一番众人的忠心。正好被抢去风头的许状元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忍不住想,太子可真累啊。她的小太子,直到宴席结束,都没动几筷子菜。许一盏看了眼自己堆积成一座小山的肉骨头,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原来太子真的可能吃不饱饭,净喝茶去了。褚晚龄虽然一直带着笑意和旁人闲聊,却也没有落下许一盏的动作,余光瞥见一直风卷残云的许一盏一只鸭腿已经啃了足有半刻钟,忙关怀地问:“许大人,可是这膳食不合口味?”“怎么会!”许一盏脱口而出,又怕太子嫌弃自己不够稳重,忙轻咳几声,掩饰道,“臣的意思是,坐在殿下身边,臣眼前的鸭腿早已不单是鸭腿,而是大皖的江山社稷、霸业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