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怀音站在门边,看见庄老爷和庄太太并肩朝这边走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后面跟着几个下人,下人们抬着几个大木箱子,再往后看,空无一人。想到昨天庄森延打来的电话,她想,也许并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做不了主。她眯了眯眼,看了几眼那些大木箱,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庄严两家对立落座在沙发上,客厅里一时间只有茶盏轻碰衣袖摩擦之声,一切静下来后是座钟走动之声,咔嚓咔嚓,声声落进人的心里去。几口红木箱子放在客厅中间,表面失去红色的漆釉光泽,花纹凹凸线条之处隐藏着淡淡的灰尘。四年前,这些嫁妆从这里被热热闹闹的抬到庄家,这是严家大哥为了妹妹出嫁,特意挑选的云南红木,涂了一层极好的红漆,造型精致,光泽油润,看起来仿佛比里面装着的金银珠宝,古董瓷瓶还贵重。严父看见这些木箱子,自然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缓缓开口道:“你们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庄老爷眼底带着淡淡的愧疚,低声回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对,可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不能看着我们庄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我——”顿住了,叹了一声道:“算了,事到如今,我解释再多都没有意义,只希望我们日后能尽量补偿。”严思义从鼻子里淡淡的哼了一声。严太太听见这一声低哼,顿时面色难看,阴阳怪气的尖声道:“对方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条件,谁对不起谁,这还有得一说呢。”严父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严怀音更是气得手指发抖。严思义冷声道:“舅妈如今倒打一耙,是舍不得这几箱子嫁妆吗?”严家祖上当过前朝高官,官员里手里有的一些宝贝,即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当初结婚,严家怕庄家看不起,给严怀音的陪嫁里特意添了祖上手里珍藏的几件价值不菲的宝贝古董。庄太太其实也存了这么一点点的心思在里面,被这么直白的一点出来,顿时觉得掉了脸面,也是气得红了脸。双方闹到这样面红耳赤的地步,严母忍不住,不得不开口:“大哥,大嫂,怀音什么样的人,你们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森延出去留学这几年,我们让她住在家里,就是怕你们家人多是非多,她一个人居住传出不好的绯闻,现在的女孩子谁不出去玩出去上学,可这四年来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连大学都不让她上,这是为了什么?她师父沈大师的书法展览会上,挂了她的一副字画,让她得了南严北陈的名声,我们生怕你们不高兴,这又是为了什么?你们有苦衷我们理解,可大嫂,你这样说怀音,太委屈她了,我这个当母亲的……”严母说不下去了,眼圈已经全红了,低下头拿出绣帕擦了擦眼角。屋子里似乎还隐约回响着严母压抑却又激动的说话声,好半天都没有人出声。庄老爷长叹了一声,看向严母以及严母身旁的严怀音,“妹子,怀音,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总之是我们庄家对不起严家,然而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亲戚,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伤了这么多年来的亲戚之情。”话说到这个分上,大家心里面其实都有了隔阂。然而今日庄家二老来还嫁妆,这件事也算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从此以后,严怀音和庄森延真正再无瓜葛,各自婚嫁自由。严母一夜没睡好,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白白耽误这么多年的青春,翻来覆去,才知道旁边的严父也没睡着。翌日,严母早早起来,仔细沐浴了一番,吃过早餐叫上严怀音,叫下人备了许多香烛果品,准备去玉佛寺,一是为了宋亭文的事酬谢神灵,而是为了女儿能早日找到好人家。严怀音夜里一个梦接一个梦,早早的就被严母叫起来,不由打了好几个呵欠。两人刚坐上家门口的小轿车,后面便停下一辆黄包车,司机正发动,随意的看了一眼后视镜,顿时惊喜道:“太太,小姐,是大少爷回来了!”车里的严家母女不约而同的扭头一瞧,脸上都是又惊又喜。司机熄了火,两人下了车。严家大少爷严思礼下车付了钱,转头看见母亲和妹妹,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提着行李箱走上去。严家主要是做绸缎生意的,基本上全国的省市都有分号,近些年因为洋布的冲击,国货销量锐减很多,很多地方的分号也经营不下去了,大少爷这次出去外面几个月,就是各处考察,想从国外进口先进的机器,决心又做一次大变革,否则严家就只能像晋商那样衰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