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喝完了,温浓挨坐榻边的小矮墩陪她:“你这些日子一直待在织染署?”杨眉身子微动:“我原是住在凌园。”温浓面色一凛,不怪乎自入永福宫分开之后温浓就不曾再见过她。凌园是永福宫另辟宫人住的地方,住在那的多是粗使宫奴,连下品都称不上。温浓这辈子是沾了陆涟青的光,才进了永福宫被容从另眼相待,与容欢平起平坐,吃住待遇都好上许多。可她上辈子也是粗使宫奴,还不是永福宫这样有大主人坐镇的地方,她心知杨眉这些日子过得有多苦。杨眉虽不似她有信王为盾,那也是容从亲自要回来的人,容欢竟是这般对她?温浓按住满腹疑虑,又问:“后来呢?”杨眉低声喃喃:“半个月前小容公公在凌园挑人,说要带去织染署帮工,挑了我还有其他姐妹,统共六人。”六个人,温浓心中默念:“只剩下你了?”杨眉嗫嚅,无声点头。温浓不知容欢在织染署的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但从他对杨眉的态度来看,凌园挑出来的六人约莫都是他不在乎的,或者说是他不要的人。“容欢让你们做什么?”杨眉身子发颤,既惊又惧地摇头:“他让我们盯着女织,不许她们偷懒、也不许我们偷懒。我们没有偷懒、更不敢偷懒,我们当中有擅画丹青刺绣的还会帮忙刺画,有的还给其他女织收线穿针。这些小容公公都是知道的,他也没说不允。直到那天……”“那天?”温浓眉心一抖。“那天……”杨眉脸色很难看,“袁姐姐最先丢了,隔两天刘姐姐也不见了,后来一个接一个,她们都没有回来,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温浓越听越不对劲:“人没有回来?到现在都不曾出现?”她心头一突,一股不祥预感在心中慢慢形成:“都死了?”杨眉惶恐万状,眼眶溢满泪珠:“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温浓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容欢不光在明面上杀了一名女官和一名女织,私底下从永福宫带出来的六名粗使宫奴还死了五个?他到底在织染署干了什么?杨眉崩溃大哭,哭声缭绕一室,显得凄清而悲楚,她被温浓一把捂住:“不许哭!”温浓声音很凶,杨眉被吓得噎声,却还在落泪。“我住的地方离容欢不远,你的声音会把他引过来的。”温浓小声警告,她把杨眉带回来的时候天未全黑,容欢当时还在妙观斋没有回来,此时四处点上烛灯,容欢已经回来了。杨眉再不敢声张,默声低泣。温浓见她配合,这才稍稍放松力道:“容欢被调走了,如今织染署的活由我来接手,这事你知道吗?”杨眉茫然摇头。看来她被关了几天,根本不知道外边的事。温浓放缓语气:“你别怕,你是我从水染房带出来的,我没必要害你。”“温姐姐……”杨眉拽着她的衣袂一角,泪水滚落得更加厉害。温浓不敢逼急,任她哭了一阵,端来半温的粥让她先喝了再说。吃过粥水,杨眉这才有了心情平复的迹象:“我是被李司制关在水染房的。”“嗯。”温浓猜到了,否则就不应该是李司制让她去领人。“那天坊室丢了线丝,小容公公非要抓贼,李司制说她手底下的人绝不会行偷鸡摸狗的下作之事,决意不肯配合。当时小容公公很生气,他招来杖刑手打人,第一个被押的女织打得最狠,当下人就没了。”这事温浓也打听过,后死的那名女官便是李司制的嫡徒,容欢分明是故意把人给打死,为的是给李司制行下马威的。当日丢的线丝至今也没能找回来,容欢一口气打死两个人,李司制一怒之下状告到尚事监,容从接到消息立马把容欢调去了妙观斋,这才有了温浓去织染署的后续。温浓几轮旁敲侧击,想知道容欢在织染署到底做了什么,可杨眉似乎真的一无所知。她在六人当中年纪最小,容欢也最不待见,通常有事只是叫别人,轻易不会主动叫她,所以杨眉才被留到了最后。结果容欢惹完事就一走了之,李司制满腔怒恨无处宣泄,这才拿容欢带来的人撒气,让杨眉倒霉撞上枪口。杨眉的遭遇令温浓心中五味杂陈。在她晕睡之时,温浓悄悄检查过杨眉身上的伤。新旧伤口大小不一,绝不仅仅是近几日才造成的。明明上辈子的杨眉同样进了永福宫,她的身份待遇并不差,怎么到了这辈子却变得截然不同?温浓怕就怕,杨眉的命运变数是因她而起的。容欢之所以不待见杨眉,似乎正是前往永福宫报道那天,杨眉帮腔顶嘴而起的。那时候杨眉已经落下不好的印象,可温浓一心以为杨眉前生境遇很不错,今生必不会相差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