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大都戌时之前就已闭市,然在上元佳节,即便已过亥时,坊市间仍是灯火葳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街道旁摆满了各式摊铺,憨态可掬的虎头鞋帽、沁人心脾的香膏口脂、活灵活现的糖人泥偶。有长者含饴弄孙、少男少女吟诗作对、眼波流转、稚子嬉笑打闹。
方长菱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京都的上元灯会上再遇到这俊美少年郎。以至于被他猛地扯起攥着糖葫芦的右臂,因太过吃惊忘记了脸上的动作。
少年郎君确实俊美,但目光实在是凶的很,还是不要惹的好。
方长菱正要张口说话,便感觉一股热流要从嘴角流下。
方长菱用左手迅速在被扯在半空中右衣袖中掏出帕子,掩住下半张小脸,吐出腮帮子里还没来得及吃的糖葫芦,用手帕一团。
挣脱开被扯住的右臂,屈身福了个标准的礼,面不改色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小女子不曾见过什么尼姑。”
这少年郎面上显然是认定了她,面色不善、正欲开口,却听远处有人唤道:“子璋!”
趁着少年郎回头的间隙,方长菱也顾不上世家小姐的仪态,立即转身就跑,待那少年郎回过头来,哪里还有那娇小女子的半点身影。
少年郎气愤极了,用力一甩双袖背在身后,盯着方长菱跑走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好个小尼姑!等爷抓到有你好看!”
蓝色锦衣的少年已走至身旁,一同顺着眼前友人的目光望去,一片热闹景象,并无特别。
“何人敢招惹我们萧王爷,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我刚远远瞧着,好似是个女子啊!这京都除了韩锦绣,还有哪家的小姐有这胆量!”
萧延轻哼一声,听出话中的揶揄,白了眼前的好友一眼。
“爷说怎么在那破庵中找不到她,原是跑到京都来了。在这京都就没爷找不到的人,掘地三尺爷也要把她揪出来,敢吞爷的东西!怎么吞的怎么给爷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韩邵若有所思,长哦一声,恍然大悟道:“是那只袖箭和锦绣的追迹兔!”
怪不得萧延这般恼怒呢。
两年前韩邵的妹妹韩锦绣从大漠边防营回来,赠予萧延一柄精巧的袖箭和一只可以追踪人气味的樰兔,甚是罕见,萧延喜爱的不得了。
不知怎的,听说萧延被老王妃叫去一同回了冀阳老家,再回来问他袖箭樰兔的去向,他便怒道定要抓住私吞他宝贝的小尼姑!可那清浦庵早就被萧延翻了底朝天,也不曾找到他说的面容秀丽的光头小尼姑,着实把萧延气的不轻。
现在京都又见了这小尼姑的身影,只怕不久萧延就要找到这小尼姑。以萧延平日的作风,整个京都的女子都要绕着他走,只怕这小尼姑这次是“难以善终”了。
而此时的“小尼姑”正坐在坊市尽头的一处石墩上,冷风吹的通红的脸颊被嘴里的糖葫芦顶出两个小圆包来,随着嘴里的动作一鼓一鼓的,煞是可爱。
待嘴里的糖葫芦吃完,方长菱想要掏出袖中的帕子来擦嘴,突然想起帕子中还包着那颗刚才吐出的糖葫芦,笑眯眯的打开帕子,一旁的侍女见状正想要张口阻止,粉嫩的手指已经捏起帕子中裹着糖浆的山楂丸,塞到了嘴里。
梳着双丫环发样的侍女急道:“小姐!您是方府的嫡大小姐,怎能吃这样的吃食!”
方长菱咽下嘴里食物,顺手拿刚包着糖葫芦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糖渍,慢悠悠道:“莲糕,糖葫芦甜甜的,比莲糕还甜,可是世间珍馐哦~”
看着小侍女皱着眉头又欲说教,方长菱抢先道:“我晓得啦,吐出的再入口很是不雅,不是大家小姐的举动!可这又没人看到,好好地吃食丢了太过可惜,有人在时我定不会如此行事,好姐姐,你便不要再气恼啦!”
看着莲糕面色似有缓和,方长菱起身,轻抖下裙摆,把上面糖碎抖落,笑眯眯道:“走,买汤果子去!”
汤果子是由有糯米捣成黏黏的米团,可以混入各色菜汁,加以捣揉,就成了色彩繁多的米团,再被手巧的糕点老师傅捏成各式精美的花样,因色彩皆由菜汁而成,混入时似是加入汤汁,由此得名汤果子,味美价廉,是京都中常见的吃食。
莲糕看着手中整整四大包的汤果子,不禁有些疑惑。
“小姐,这汤果子不宜存放,今日怎得买这么多啊?你刚吃了三只炙兔腿、五块莲糕、一盆水盆羊肉、两串糖葫芦、还吃得下汤果子吗?”
方长菱眨眨眼道:“不是我要吃,我自有用处。”
虽已过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但大洲京都的方位靠北,仍是寒风阵阵,方长菱今日穿着藕粉琵琶袖上袄下着豆绿襦裙,因怕冷还罩了件红色兔毛带帽披风。帽边缝这一层白白的兔毛,衬着小姑娘的面容冰雪可爱。
莲糕跟着方长菱七扭八拐的在坊市中穿梭,眼看着离坊市热闹处越来越远,越走越偏,心里叹了口气,这两年来她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到了花石坊一处破落的泥屋前,方长菱停下了脚步,轻声道:“看来就是这里了。”
莲糕上千请推开破旧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呛得莲糕忍不住捂住口鼻,屋内没有点烛火,只有一扇破了洞的窗透了些月光进来,借着月光,勉强可以看清屋内的情形。
屋子不大,也没什么摆设,一眼即可看尽。屋内破乱不堪,到处尽是烧过的木柴和药渣。
要说家具,也只有几块长短不一的陈木板搭在石块上制成的床。床上有一床碎步拼缝制成的薄被,薄被下是一名面色黑青的妇人,发髻凌乱,进闭着眼,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