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莺莺顿住身形,似乎有些意外的看着陈恩,惊奇道:“陈老爷这是在和我道歉?我倒不知道您是哪里得罪了我,我不过是个卖唱的花娘,哪里敢受陈老爷的鞠躬,岂不是要折寿事了,这会受了您的礼,赶明不知又要喝多少酒去,我才要求饶,求陈老爷放过我才是。”
这一席话辛辣尖刺,把陈恩听得腰更低了三分,苦笑道:“真是我当初无礼,是我轻视了娘子的为人,如今挨骂也是应当,娘子若是还气,多骂几句,便是挨打我也情愿,求娘子千万别不理我,我就心甘了。”
这番话又无赖又好笑,连跟在李莺莺后头的兰鹊都忍不住偷笑起来,哪里见过这样低声下气的老爷。
就连李莺莺也撑不住,凤仙花染通红的长指甲就戳了过去,把陈恩心神都推得一荡,“别闹鬼了,叫外头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陈恩笑嘻嘻的围着李莺莺打转,把那凉亭内一干人全都抛到了脑后,苍蝇似的搓着手道:“那这么着,我等会就送你回去如何。”
李莺莺抿着嘴只摇头,看得陈恩又着急起来,才想说话,李莺莺眼神叫住了他,只等到大家开宴吃了一回酒,对着荷花赏景之时,李莺莺才撇下兰鹊,自己往池边走了几步,远了众人,才与陈恩正色道:
“陈老爷,我也知晓你才出来,年纪小脸嫩,所以刚当着诸位老爷和下人的面,今儿这场和气酒我算吃了,可后头摆酒的事,您可要想清楚了,我李莺莺做花娘虽才两年,可街上见过的客人成百,哪一个不是甜言蜜语在前,移情冷心在后,与其到时候大家掰扯伤了情面,不如现在和和气气的做个客人,您看可好?”
李莺莺见陈恩面色涨红像是要辩解,她只笑着继续道:“我也知道陈老爷的心意,万万不像那些人似的无情,可您是老爷,我不过是个花娘,纵使现在赌咒发誓的,将来翻了脸,我又能拿您如何呢,总不至于到侯府门前哭吧,做上一年白赔个心儿去,我妈恐怕要被我气死。”
陈恩忙道:“不白赔,不白赔的,你要是不信,我回头就去家取一百两来先给你妈用着,一年三节的只管去我府里拿,莺莺,我是真心实意的要与你在一起。”
“我拿你银子做什么?”李莺莺啐了一口,柳眉立起大为恼怒,“难道我和你就为了银子?你拿我做什么人?我要是只为钱,早去外头找那些富商人去了,说句难听的,只消我招招手,便是千金也有人送来,区区一百两,恐怕还不够上台面的,陈老爷这是又拿我作寻常花娘么。”
“是是是,”陈恩听得连连点头,可面上苦笑起来,“我也知你不同那些俗流,只是我除了家中银钱,实在不知道还能拿什么讨你欢心呀。”
“你若是真心实意的,那也简单,”李莺莺伸出手一指陈恩腰间挂着的玉佩来,“你把这劳什子给我,我把我头上的簪子给你,这就算是定情之物了,当着荷花仙子的面,只要你不负我,我绝不辜负你。”
陈恩听李莺莺说得这样坚定,哪里还顾忌那玉佩是长辈赏赐的,解下就递了过去,珍宝似的接了李莺莺拔下的一根银簪,将它藏在了自己怀里,也不顾忌夏日衣裳单薄,银簪贴着肉有多硌人。
见他傻乎乎的模样,李莺莺捂着嘴嫣然一笑,眼波流转,看得陈恩喜出望外,身子骨酥了三分。
待到宴席完毕,他殷勤的送着莺莺坐轿远去,咂嘴还在回味刚刚那一抹笑容,只觉心神都轻飘飘的乘风而上九霄,夏日里如饮冰梅汤一般凉爽。
等着张平找他结账,又要了十五两银子也只挥挥手干脆就应了下来,倒叫张平好笑,与宋希声站在阶上看着陈恩的背影指指点点,“李娘子好手段哦,瞧瞧,这才两面,就把陈兄的魂给勾走了。”
宋希声哈哈一声,鼓动张平道:“既然张兄如此艳羡,不如也去那五里舍找上一个,李娘子虽已有主,可她还有几个妹妹呢,张兄与陈兄做个连襟岂不有趣。”
“宋老爷别拿我打趣了,”张平抖落着自己的两只袖子,“那花街可不要我穷鬼进门,早一笤帚把人给轰出来了,还想做花娘?”
宋希声被他这举动逗的大笑,自己拍着张平的肩膀状似无奈道:“哎呀,哎呀,实在可惜,这几日大市街宝莲阁新推出个才女,听说作诗提词都极好,吸引了一大批穷书生过去呢,她妈求到了我这里,想请我邀客去她家摆桌酒席,替她闺女找个客人开元宝。现在看来,张兄是没有这个艳福了。”
张平笑道:“这话我听着假,宋老爷有钱有闲,难道那妈妈猪油蒙了心,豆豉塞了眼,眼跟前的贵客不要,倒推了您去找别人?谁不知宋老爷探花郎的美名,怎么敢抢先呢。”
这话听得宋希声先是自傲,随即又垂下了肩膀,长叹一口气怏怏道:“我何曾愿意,还不是我家里吩咐,说下个月就要给我寻门亲事,让我这段时日收收心,不许在外胡闹。你没瞧我连花娘都没叫了么,院子外头伺候的全是男的,连只母苍蝇都近不了身。”
这倒真是古怪,可张平看得清楚,宋希声虽然嘴里抱怨,眼角却满是得意,显然不是他说的那样难熬。
张平思索片刻,就拱手恭贺起来,“能叫世翁如此满意,恐怕这门亲事来头极大,我倒要提前恭喜宋兄了,有此姻亲帮助,宋兄又满腹才华,将来必是要青云直上,前途无可限量啊。”
宋希声笑而不语,只勾起嘴角畅快的看着远处步步高升的灯笼,越看越觉着这灯笼像极了华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