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们吃完饭就在那里打球,很多很好看的男生。
操场旁边是个大水池,教学楼紧贴着水,从倒影看白灰墙显得干干净净。
之后我感觉一阵风吹来,我看到了家。
就是在风吹来以后先看到的帐篷:一堆火忽明忽暗,还是那只锅,盖是用一块锌铁皮做的。
阿妈在蒸气后面往锅里放酥油,酥油茶和奶渣炒热后散发着香味。
我还看见妹妹,不,是妹妹看见了我就尖叫一声跑了过来,用头碰我,敲我肩膀。
我笑了,然后钻进帐篷。
没有变化,地上还是从前那几块牦牛皮和达娃玛吉的氆氇,阿爸还是习惯地靠在中间的木柱上,那里离火堆最近。
柱上还挂着酥油袋,那是阿妈用了一辈子的东西。
阿妈陪嫁带来的白塑料桶放在阿爸旁边,小妹妹一点没长,还是傻乎乎地笑,就像我当年给她抹了一脸炭灰,她也傻笑一样。
我拉开包,先拿出给阿妈买的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用玻璃纸包着的衬衣,妹妹惊叫起来。
她围着背包开始掏里面的东西,我就说,你要先洗手。
阿爸也往包裹看,他已经喝了很多酒,像德格大叔说的那样,他身体很弱,靠在那里像个用了多年的雪董,木碗里的青稞酒歪洒在手上。
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又想说话。
我说,你们问我吧;我又说,你们见过我住的大楼吗,好多层,每一层都住人。
我又想到电影院,又说,咱们这里全都能进到电影里。
我看他们听不懂,又说,电影还分故事片和新闻片,还有外国电影。
我看自己的话还没打动他们,又说,外面是个更大的世界,当然没有那么高的雪山。
我就这样说下去,后来就想起了学校,想起我自己在同学眼里应该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竟然生活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荒原上。
我被学校的生活激动着,也常常想着充满粪烟和酸奶子气味的帐篷和无边无际空荡荡的高原。
不过现在我是要死了。
我死之前觉得要努力一下,却想起去萨嘎学咒术时,曼仁巴上师讲的事:阿库当喇嘛的时候心不诚,偷东西,被活佛丹巴·多吉才让挖了眼和嘴,还砍了手祭了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回家没几天就死了。
阿库的阿爸就出去学咒术报仇,他赶上一群牦牛上路了。
他求教了一个大人叫顿错杰允,通晓各种呼风降雹威猛真言法。
回程报仇的时候他途径这片海子,却是不知为何冻死了。
所以我也大约也是心不够诚,要在多木拉湖边被冻死吧。我那会就是这么想的。
终于我觉得我被什么东西舔了。湿哒哒的。
是阿爸的大狼狗帕木。
你不是想你的马攸木吗,你不是回来了吗,你不是找家的帐篷来到了这里,你带的金灿灿的绸带和尼龙袜子,给阿妈的衬衣,还有用水冲开就喝的桔子粉,一卷中国风光长条画,这些怎么都叫黑马驮走了嘛。
阿爸给你找回来了。
好巧。
大狼狗帕木扑了过来,脑袋在我的双腿根上磨擦着。
我在差点被冻死的那一刻,被阿爸和帕木找到了。
208寝室此刻静悄悄的。说起来,桑桑的故事算是开了好头,实在是简单但又紧张的一个小故事。
小姑娘想回家,却迷了路,差点被冻死之前,被阿爸养的狗找到。半途跑掉的马都被找到了。那么大的荒原,偏偏所有东西都圆满地被找到了。
米珞的眼角有点湿润。
也不知道是被这个故事的曲折感动,还是被桑桑这种生死看淡的语气所震撼。
总之,她想还是要说点什么,否则,宿舍里何夕和赵致就抽鼻子抽个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