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何容易啊!这几年明面上查出来的便有沈钦州等人,谁知暗地里还有多少?万不可操之过急!这两年朕与你上演‘父慈子孝’,又有柳家这顶梁柱的‘崩塌’在前,不知诈出多少借机作乱,心怀不轨之辈,这期间牵扯众多,在明在暗,是鱼是饵,谁又是那钓鱼之人,尚未能说得清,需得小心谨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说到底,若是早早知晓这逆党渗透我大祈多年,当初势头正胜之际便应打进他朔国老巢去,一举灭了他北朔,顶着再造杀戮的骂名也要从根源上瓦解了我大祈危机!”
皇帝陛下怒气填胸:“还是多亏子岳当年有先见之明,深入北地后着手建立了境外情报组织,否则怕是直到危机再次来临,朕才知晓大祈有这些蛀虫的存在。后来细想过去种种,当年我大祈与朔国一战,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后方却似有暗力从中阻挠,只怕是那会儿就已有雏形。从前朕总想以仁爱统御天下,后来人家打到家边,方知雷霆手段亦不可或缺。”
说到这里,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年仅二十余的青年,于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毅然成为他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刀锋所至是无往不利。
如今这把刀暂时敛去了锋芒,隐于暗处韬光养晦,正蓄势待发。
“快了。”
皇帝陛下又落下一颗子,眼见黑子颓势渐显,抬头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
“筹备了这么些年,鱼儿终于也要忍不住上钩了。北地自打前回受创,这些年一直在养精蓄锐,招兵买马,照边境所报,近两月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然这些时日我儿不必多加操心,此次打草惊蛇,理铁司虽说直属于朕,亦不能再动。子岳那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从军打仗这么多年,柳家又根基雄厚,自是有后手的;朕掌政多年,手头亦有许多逆党无从涉及的粮脉矿脉供给这小子去,以备军需。世人皆言柳家军不复存在,却不知柳家军如今可是更甚以往,那些人瞧朕自折了这把刀,这些年渐露爪牙,被朕查出了蛛丝马迹,想着里应外合,殊不知朕亦是等着瓮中捉鳖。只不管有多大把握,这仍是一步险棋,我儿千金之躯,谨需保护好自己,静候收网之日,将大祈祸患一扫而清,届时便是真正考验你的时刻。你是朕与姌姌唯一的孩子,朕一手培养了你,知晓你才华横溢,坚韧聪慧,只心性过于温善仁慈,此一番亦是有其他考量,想让你学会在必要时心狠手辣,同时塑你帝王之威。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
太子望向父皇,发觉他似是没有从前那般高大威武了,眉眼间亦常含倦怠。
可他依旧像是从前那般,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亦替他铺好前路,为他挡去风雨。
凤眸微湿,突然想起什么,兴冲冲地凑到皇帝跟前说:“对了父皇,儿臣前些日子打听到一名云游神医,据说是师出已故的紫鹊岭无相真人门下,觉着兴许有办法医治您的头疾,便自作主张派人将那人重金请了来,这时候应当已经快到京城了。无论结果如何,儿臣也恳求父皇先试它一试!”
皇帝陛下对上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心中温热。
他这头疾已有多年,平日里虽不显,一旦发作起来毫无预兆,痛得是目眦欲裂,更有几回更是当朝昏倒在地,吓坏一众朝臣。
多年来访遍名医,始终不得根治,自知康复无望,却也不想拂了他一片心意,点头应好,又故作轻松,语带调笑道:
“居然还有民间医师敢替朕医治,我儿可没有赶鸭子上架逼着人家罢!”
“那有的事!”听父皇心情尚佳,太子温和一笑,平日里玉树临风,端的一本正经的青年竟也壮着胆子回敬他父皇,意味深长道:
“父皇今日又在大殿上‘欺负’了儿臣,怕是免不了传到母后那里。就是不知父皇夜里回了坤宁宫,会不会又无地可睡,被人从榻上赶下来!”
还特意加重了“又”字。
为什么说又?
因为皇帝陛下虽为天子,天下第一至尊,早年也是风流倜傥,四处留情过,只后来遇上那将门虎女的萧皇后却是秀才遇上了兵,被压制的死死的,再没重振雄风过。
偏他还逆来顺受,甚至甘之如饴,每每遭遇此类窘事,便转而前往东宫,“太子亦未寝”,抓起太子便谈心赏月,秉烛夜聊,待自家皇后消了气再折返回去,太子为此闹得也是苦不堪言。
此乃皇家秘事,自是无甚人知晓。
皇帝陛下何许人也,山崩于前尚能面不改色,此时却耳根稍红,脸色微变:
“这…这不能吧,姌姌她善解人意,既都知晓,定是不会怪罪与朕…”说到一半开始犹豫起来。
太子见状火上添油道:“父皇骗儿臣尚可,莫要将自个儿也骗过去了!”
皇帝陛下恼羞成怒,君臣礼仪都顾不上,笑骂道:
“浑小子,胆敢埋汰起你爹来了!看你爹下回不治你!”
又挥挥手,“行了,你滚吧!”
“儿臣遵旨!”
太子这厢笑容满面,躬身行礼,丢了未下完的棋,向父皇告辞,准备现下就去问问人到了没。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
“哦!对了父皇,侯爷那处现今怎么样了?”
皇帝乍一听到儿子提及老友,愣了一下,撇撇嘴回道:
“好得很!那老登躲的山高地远,倒是逍遥自在,前些日子还捎信叫朕送姮萱过去。”
太子这才想起来,确是很久没见过皇姑母了,原来又去了侯爷那里。
皇帝陛下尊贵无比,说一不二,这天夜里果然还是没被赶出坤宁宫。
他只是被扒光了龙袍绑在美人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