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配剑的高大男子不解道:“我不明白,究竟是不是吃死人,不是一验尸就明明白白吗?”
青衣文士笑道:“你不懂,要的就是闹事,只要场面混乱,铺主又一直不出面。大部分人就会觉得东主心虚,市民不过是看个热闹,记住了这家叫养神药膳铺吃死了人。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目的也就达到了,谁会去关心官府最后审理结果如何?”
“但是这容女官一出来,先镇压住混乱局面,将场面完全控制为主动,然后大庭广众之下,面色镇定无惧,毫不心虚,又拿出财势诱人,又是当街询问,只这一个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就已能够取信路人了,更何况那耿大富还如此不经事,要不到一盏茶时间,他便要说漏嘴了,你看他前后已经开始矛盾了。刚才说早上出门前喝的豆粥,后面又说喝的麦粥。那容女官有意不纠正,只不停发问,显然是要等待致命的漏洞,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如何有着这样老辣的审讯技巧?简直像是在刑部、大理寺观过审理经验丰富的老推官了。”
文士转过脸来,眉目俊秀,文质彬彬,却正是燕地左相,人称小张良的卢佩陵,他看向包厢中圆桌上首坐着的身形魁梧高大的靖北王郭恕己,带了些幸灾乐祸:
“王爷,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公主手下有此人才,志存高远啊,此等人才幸好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子之身,实为逐鹿天下之枭雄也。”
“王爷看来要失算了。”
郭恕己眉目微动:“孤不过是顺水推舟,试一试罢了,叫州府巡按派人过去吧,孤也看够热闹了。”
卢佩陵促狭问:“是继续要把这女官带去官府问话吗?”
郭恕己看了他一眼:“那是王妃女官,有职司在身,不可轻传,吩咐他们带走闹事人,秉公审理即可。”
他站起来了一会儿,又意味深长道:“孤听说,太子十岁之时,便在太傅的推荐下,到大理寺去旁观案件审理了。”
卢佩陵笑道:“沈后去得早,听说太子自幼便是在王妃教导,姊代母职,如此看来,王妃在理政上,只怕也很有才华,因此身边一个女官,也能如此不让须眉。惭愧,惭愧。我十几岁的时候,不如这少女远矣。”
围炉
容璧此时在函宫里,看着水灵灵像一把子水葱的四个侍女,有点无语。
青豆、碧瓜、翠韭、绿葱,看赐的名字就知道太子是看到了她画的菜圃,虽然还惦记着那边药膳铺的风波,但也知道有太子和公主在,又有王爷在那边,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大不了换一家铺子再开便是了。
她自幼进宫,拥有的东西不多,因此也不怎么有得失心,很是有一种随分从时的品格,药膳铺虽然是她想开的,但本来也是弋阳公主支持下才能开出来,既然回到了宫里,自然是先把饥饿的肚子给抚慰了,她不理解太子为什么如此能忍,明明饥肠辘辘,却仍然还在写字。她只问道:“今天食材有什么?”
蔡凡小跑着进来回道:“唐公公说天寒,适合吃锅子,送了小羔羊、牛尾巴、两只猪前蹄,一只鸡、一条鱼,豆腐、细面,还送了各种豆酱、芝麻酱、豆腐乳、韭菜花、糖蒜、椒油、虾酱,素菜有南瓜、萝卜、冬瓜、芽菜、菘菜、豌豆尖,另外有腌好的雪菜、笋干、香菇干等等,都全的。奴才已提前炖了羊肉清汤,殿下要吃,立刻就能拾掇起来。”
容璧做了决定:“就吃锅子,你们也吃,去叫严信还有沈统领进来,一起煮上,别浪费了。”
四位侍女面露喜色,连忙主动上去帮忙,却看到早晨还冷若冰霜的太子,此刻却亲自走到了厨房,指点蔡凡如何处理食材,熬煮汤底,调制酱料。
鸡整只抹上了黄栀子粉和姜粉,蒸上了,猪前蹄卤上,牛尾巴红烧,羊肉切成了极薄的薄片,准备和鱼脍一起下锅子。
奶白色的羊汤在珵亮的铜锅子里滚开起来,酱汁也都调好,容璧坐到了上首,再次命他们:“都坐下来一起吃吧。”
外面严信、沈统领也进来了,先坐了下来,四个侍女和蔡凡也小心翼翼围上来,并没有着急入座,而是用巾子握着筷子,先伺候着烫肉,容璧看她们紧张,便道:“都说说你们哪里来的,家乡有什么特别难忘的菜肴吧。”
四个侍女十分拘谨没敢说话,蔡凡却是得过容璧亲自指点做菜的,放松许多,连忙道:“奴才家在海东州,家里贫寒,从小最喜欢的,就是雪菜肉丝面了。”他点了点一旁碟子里盛着的切好的雪菜丝:“这可是上好的雪里红,我们小时候没有这么好品相,比这稀碎多了,好的都得拿去卖。只有生日或是节日,母亲便会捞一些来切碎了,和肉丝炒了,那肉丝得先用水、蛋清打了浆上劲了才会特别嫩,和雪菜丝煮开了汤,下面,当初……我离家的时候,我娘还给我做了一碗。”
说完他眼却红了红,当时不年不节,母亲却忽然给自己做了雪菜肉丝面,雪菜肉丝还加了油炒了做浇头,不像从前那样舍不得放油直接煮汤,面里还卧了个蛋,他傻乎乎还暗自窃喜其他兄弟姐妹都没有,只有他能吃。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是因为已谈好了马上要送他入宫,他娘心疼他马上要挨一刀,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容璧也想起了自己入宫前最后一夜,母亲给自己包袱里放的煮熟的茶叶鸡蛋来,一时也有些伤感,拿了片银叶子来递给他:“说得好,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