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明显地局促起来:“没,没事!我可以的!我一定要自己抄完我这些……”
阿常轻叹了口气。
过了良久,匠人忽然抬头,问:“姑娘,书都抄写好了之后,你就要走了,对吗?”
他的眼睛映着烛光,亮亮的,像含了星星。
阿常点头。
“去京城,还有很远的路,姑娘一个人,恐有不测,我……我可以同姑娘一同前往。”
“……不劳烦大哥。这段时间已经够麻烦您了。”
“不麻烦的!如果是你的话……你麻烦我一辈子也未尝不可……”他越说越小声,后半句话阿常装作没听到。
几天后,匠人再也拖不了了,他抄完书后,失魂落魄地为阿常装书,半晌才说:“姑娘,你从京城回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指什么呢?”
“比如,安定下来,和一个人共度余生?”
阿常顿了顿,说:“山高路远,这么久的事,以后再说吧。”
匠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送别的竹林路上,他说:“这么久了,还不知姑娘芳名是?”
“阿常。”
也许匠人在等着阿常问他的名字,但阿常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身影隐于竹林之间,最后世界只剩竹林被风吹过而荡起的“沙沙”声。在匠人眼中,这些声音都变成了他的名字。他呆站了一会儿,猛然回神,向他消失的方向追去,却再也没看到那个身影。
“后来啊,我到了衍江。其实也没什么很特别的,是一个依水而建的小镇,倒是宁静平和。”
“对了,你为什么不说,你是男的呢?”我问。
“……”
我换了个问题:“那周常山的书,写了什么?”
“那个木匠委婉地提醒过我,我知道,我才故意糊弄过去的。”阿常说,“他那个书,就算真的写成了,流传出去,也不会让他发财,搞不好还会被人歧视。”
“是什么?”
“他有断袖之癖,写的是男男之间的情爱。”
“……”
我又问:“在匠人留你的时候,你犹豫过吗?”
“你猜。”他笑着用烟斗轻轻磕了一下我的头。
应该是有过的吧。作为被写上了龙阳之好的书,他自己本身怎么会没有影响呢?
也许在匠人为他洗碗时,他自己也想永远这么生活下去吧?在看见匠人羞红的耳朵时,他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染上一层粉红呢?
不过我无从得知了,因为阿常无论如何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究竟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是知道了装作不知道呢,或者是不愿让别人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