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朝会,近来总弥漫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百官队列整齐,鸦雀无声,只有偶尔翻动笏板或轻微挪动脚步的细碎声响,更衬得大殿空旷而威严。
御座之上始皇帝的身影依旧模糊而威重,如同一尊沉默的神祇,俯瞰着下方涌动的暗流。
前列监国公子将闾的身影挺拔如松,面色沉静,仿佛对周遭的一切窥探与揣测都浑然不觉。
这几日,咸阳城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一些关于监国公子暗中派人四处查探、搜捕六国旧部的风声,开始在坊间和官场悄然流传。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风声越来越大,夹杂着不安和惶恐。
就在百官以为今日又将是一场波澜不惊的默剧时,一个身影从队列中走出,打破了沉寂。
是御史冯远。他年过五旬,须发微白,向来以刚正敢言著称,当然这“刚正”的对象,往往取决于风向。
冯远手持笏板,躬身向御座行礼,随即转向将闾,声音洪亮带着不加掩饰的质问:“臣,御史冯远,有本启奏监国殿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将闾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冯远:“冯大人请讲。”
“臣敢问殿下,”冯远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股凛然之气,“近段时日,咸阳内外为何频频有不明身份之人,四处窥伺随意盘查,甚至擅闯民宅,搜捕所谓的‘六国旧部’?此举已令京畿震动,人心惶惶。官民皆不安,商旅裹足不前。敢问殿下,此是否殿下之令?若非殿下之令,又是何人胆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妄为?若真是殿下之令,敢问殿下,此举与赵高乱政之时,其爪牙鹰犬横行无忌,又有何异?!”
这番话掷地有声,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将闾,甚至隐隐将他的行为与已伏诛的赵高相提并论,不可谓不诛心。
话音刚落,立刻便有数名官员出列附和。
“冯大人所言极是!臣等亦有所耳闻,城中确有不安之声!”
“搜捕六国旧部事关重大,岂可如此草率行事?若无确凿证据,随意滋扰恐失朝廷体面,更伤民心啊!”
“恳请殿下明示,安抚人心!”
一时间群情似乎有些激动起来,矛头纷纷指向了将闾。
杜周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这一幕,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中暗道: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御座之上一直沉默的嬴政缓缓抬起了眼皮,那双深邃的眸子扫过下方,最终落在了将闾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闾,冯卿所言,可有此事?”
将闾上前一步,对着御座躬身行礼,随即转身面向冯远等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回父皇,回诸位大人。确有此事。”
他坦然承认,反而让冯远等人准备好的后续诘难微微一滞。
将闾继续说道,声音清晰沉稳:“诸位大人可知,此前赵高阉贼与胡亥密谋兵变,其中便有六国旧部推波助澜,意图颠覆我大秦江山?诸位大人又可知,近来有人暗中散布流言,诋毁新政,蛊惑人心,试图阻碍国策推行,其背后亦不乏六国余孽的影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赵高虽死,胡亥已废,但其党羽并未肃清,六国之心亦未彻底泯灭。这些潜藏在暗处的毒蛇,时刻准备着伺机反噬。我派出人手严密查探,正是为了挖出这些隐患,防患于未然,确保咸阳安稳,新政顺行。此乃为国除弊,安定社稷之举,何来‘人心惶惶’之说?若真有百姓受扰,必是执行之中或有差错,我自会严查惩处。但若因此便因噎废食,放任奸佞之辈暗中作祟,那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这番话说得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将搜捕行为上升到了国家安全和新政推行的高度,直接堵住了对方质疑其动机的嘴。
冯远显然没料到将闾如此应对,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冷笑一声:“殿下说得好听!为国除弊,安定社稷?我看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这话说得太重,近乎于指着鼻子骂了。
将闾眉头微蹙,看着冯远:“冯大人此话何意?”
冯远挺直了身板,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将闾,声音陡然拔高:“殿下口口声声要清查六国旧部,言之凿凿,仿佛与六国余孽势不两立。可谁人不知,殿下的监国府中,便住着一位身份显赫的‘六国旧部’?前楚王朝的公主芈彤,如今不就日日夜夜陪伴在殿下身边,享受着荣华富贵吗?!”
“殿下自己抱着前楚公主安睡,却派人在外面大肆搜捕所谓的六国余孽,搞得鸡飞狗跳!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难道不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