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持续投入,尤其是钢铁计划对资源的巨大消耗,终于引爆了那些思想保守的儒生群体的不满。
他们本就对将闾的雷霆手段心存疑虑,如今更是视格物院为奇技淫巧的渊薮,认为其动摇了以农为本的国策。
这日朝会,以几位德高望重的儒家博士为首,联合了数十名官员齐齐上奏。
“陛下!”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博士手捧竹简,声泪俱下,“臣闻,立国之本,在于农桑。今监国公子所设格物院,不务正业,专研奇技淫巧,耗费国帑无数,征调民力无度,实乃舍本逐末,动摇农本之危举!”
“臣附议!”另一位儒生紧随其后,言辞更为激烈,“水车、曲辕犁或有些许小利,然比之圣贤教化、礼乐治国之道,不过末流!至于那所谓新钢,耗费巨万,所得几何?若将此等钱粮用于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岂非更能安抚百姓,巩固国基?格物院所为,乃商贾逐利之术,非王者经世之道!恳请陛下明察,裁撤格物院,禁绝奇技淫巧,回归耕战正途,以安天下!”
一时间,殿内附和之声不绝。
这些儒生引经据典,痛陈格物院的弊端,将其上升到动摇国本、违背圣贤之道的高度。
李斯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并未立刻表态。
尉缭虽心急新钢,但也知道此刻不宜与整个儒生群体硬抗。
嬴政坐在御座上,面沉如水。他自然清楚格物院的价值,尤其是新钢的潜力。
但儒家毕竟是重要的统治思想之一,这些老臣言辞恳切,又占据着道德高地,确实有些棘手。
就在气氛胶着之时,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身影站了出来。
长公子扶苏上前一步,对着嬴政躬身一礼。
“父皇。”扶苏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诸位大夫所言,皆为国计民生考量,其心可嘉。”
他先是肯定了儒生们的出发点,缓和了对立气氛,随即话锋一转:“然,儿臣近日于农商署行走,亲见水车之利,可解万亩旱田之渴;曲辕犁之便,可省无数农夫之力。新纸之用,更利政令畅通,文教广播。此皆格物院之功,岂能仅以‘奇技淫巧’蔽之?”
“至于新钢,诚然耗费巨大,技术未熟。然尉缭太尉已言其强军之效。若我大秦将士,皆能披坚执锐,所向披靡,则开疆拓土,威加四海,此非强国之基石乎?”
扶苏目光扫过那些儒生,语气诚恳:“格物之学,或非儒家经典所重,然其于富国强兵,或有裨益。今日之耗费,或为明日之强盛。儿臣以为,此事关乎国运,不宜骤然断绝。可审慎观之,加强督导,使其用度有节,成果务实。切勿因噎废食,错失强国之机。”
他这番话既承认了格物院耗费巨大的事实,安抚了儒生的部分担忧,又明确指出了其潜在的巨大价值,更以“强国”这一嬴政最为看重的目标作为落脚点。
他没有直接反驳儒家的“农本”思想,而是将其与“强军”并列,巧妙地将格物院的意义提升到国家战略层面。
最关键的是,他没有完全站在将闾一边,而是提出“审慎观之”、“加强督导”,姿态中正平和,更容易被各方接受。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那些原本慷慨激昂的儒生,一时间也找不到太好的反驳之词。
毕竟扶苏的身份和声望摆在那里,他提出的观点也相对公允。
嬴政看向扶苏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赞许和意外。
这个儿子,似乎在实践中,真的开始成长了。
“扶苏所言,亦有道理。”嬴政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格物院之事,暂且依扶苏所议,继续推行,但需严加管控,务求实效。李斯,你负责督察。”
“臣遵旨。”李斯躬身应道。
一场针对格物院的风波,在扶苏的斡旋下,暂时平息。
将闾站在队列中,看着扶苏的背影,眼神复杂。
这位兄长,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以这种方式维护了他和新政。
虽然并非毫无保留的支持,但这微妙的立场转变,已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朝堂的硝烟散去,但将闾知道,无论是钢铁量产的技术难关,还是潜藏在深宫与旧势力中的暗流,真正的挑战依然严峻。
大秦这艘巨轮,正被他奋力推向一条充满未知与风险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