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农商署衙门内,长公子扶苏正埋首于一堆关于农技推广和物资调配的文书之中。
按照父皇的旨意,他正式进入这个新设立的机构,协助将闾处理具体事务。
这几日下来,扶苏的感受颇为复杂。
他亲眼看到一份份来自试点县的报告,上面详细记录着水车灌溉了多少亩地,曲辕犁节省了多少人力,但也看到了推行过程中遇到的各种实际困难:偏远地区的运输不便,部分地方官吏的阳奉阴违,还有因为触动了某些地方势力利益而引发的小摩擦。
他看到杜周带着手下的官吏,为了调配一批急需的种子,连夜核算签发凭证,忙得脚不沾地,言语间却全是“效率”、“成本”、“落实”这些他以往不太关注的词汇。
“杜署令,”一次,扶苏看着一份关于某县豪强阻挠新犁推广的报告,忍不住问道,“此人阻碍政令,按律当惩。然其家族亦曾有功于国,若处置过严,恐失人心。可否……”
杜周放下笔,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公子仁厚。然新政推行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等关头若因顾及旧情而手软,则政令不行,前功尽弃。殿下的意思是法不容情,尤其在此关键时刻,需以雷霆手段,确保政令畅通。当然具体如何拿捏分寸,确实考验智慧。”
扶苏沉默了。他开始理解,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空有仁德之心远远不够。
那些看似冰冷的律法条文、毫无人情味的效率计算背后,是为了更广大群体的利益,是为了帝国机器的正常运转。
他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卷宗,第一次觉得,或许九弟那些看似激进的手段,并非全然无情,而是应对这种复杂现实的必要之举。
他对将闾的看法,不再是简单的钦佩或疑虑,而是多了一层更深层次的思考。
就在咸阳城内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角力之时,城郊的钢铁冶炼基地,却迎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与调整,匠作们夜以继日的辛劳,第一座按照新图纸建造、使用了改良耐火材料的冶炼高炉,终于成功点燃,并稳定运行了数个时辰。
炉火熊熊燃烧,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汗水浸透了匠作们的衣衫,他们紧张地注视着炉口,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燃烧的气味和金属即将熔炼的炽热。
终于,在一位经验最丰富的老匠作的指挥下,炉口被打开,一股炽热耀眼的铁水,如同金色的岩浆,缓缓流入预备好的模具之中。
“哗啦——”铁水注入模具,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升腾的热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冷却。
当第一块新钢锭被小心翼翼地从模具中取出,虽然表面还带着粗糙的痕迹,但那沉甸甸的分量,那远比普通生铁更致密的质感,以及敲击时发出的清脆回响,都宣告着一个事实——成功了!
“成功了!炼出来了!”
“是新钢!真的是新钢!”
压抑许久的欢呼声终于爆发出来,匠作们互相拥抱着,又笑又跳,有人甚至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虽然这只是第一炉,产量极其有限,距离大规模生产还有遥远的路要走,但这从无到有的突破,证明了技术路线的完全可行!
这给了所有人巨大的信心和鼓舞。
将闾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欢腾的场面,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他知道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然而就在这初步成功的喜悦尚未散去之时,张洪奎再次带来了一份加急的情报。
“殿下,”张洪奎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凝重,“我们顺着散布谣言的几条线往下深挖,发现其中一条线索,最终指向了宫内……是胡亥公子身边的一个贴身宦官,名叫韩谈。”
将闾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胡亥,韩谈。
他意识到这场针对新政的反扑,其源头恐怕比他最初预想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这浑水,已经搅动到了深宫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