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朝堂,肃杀之气似乎被刻意冲淡了几分。
数日未有大动作的中车府令赵高,今日一反常态,脸上竟挂着几分和煦的笑容,这让不少熟悉他的人暗自嘀咕。
待常例奏报完毕,赵高缓步出列,手里牵着一根细细的缰绳,缰绳的另一头,连着一头通体雪白、身形娇俏的小兽。
这小兽皮毛光洁如缎,四蹄轻盈,唯独一双眼睛,在金碧辉煌的大殿灯火下,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惊慌。
“启奏监国殿下!”赵高声音朗亮,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臣近日于城外偶得一祥瑞之物,特献于殿下,为我大秦贺!”
他轻轻一拉缰绳,那小兽被牵到殿前。
“此乃白鹿,”赵高抬高了声音,确保殿上所有官员都能听见,“通体雪白,灵性异常。古语有云,圣王在位,德感天地,则白鹿现。此乃上天对我大秦,对监国殿下的嘉奖与肯定,预示我大秦国运昌隆,万世永固啊!”
一时间,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不少官员伸长了脖子,对着那只漂亮的小白鹿啧啧称奇,纷纷附和赵高,称颂此乃吉兆。
毕竟谁不喜欢听好话,谁不乐见祥瑞呢?
将闾端坐御座,目光平静地落在殿下那只白鹿身上。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掠过那雪白的皮毛,最终停留在小鹿的头顶和眼睛上。
那双眼睛里的惊恐过于明显,不似寻常野鹿的灵动警惕,更像是某种持续痛苦下的不安。
而那对小巧的鹿角,根部隐约可见一丝不太自然的修剪痕迹,似乎是为了让它看起来更符合某种完美的形态。
祥瑞?
将闾心中冷笑。赵高这个老狐狸,前几日刚吃了瘪,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又开始作妖了。
只是这次的手段,似乎比上次更隐蔽,也更恶心。
“哦?竟有此等祥瑞?”
将闾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好奇,“赵大人有心了。此兽确是罕见,不知从何处得来?可有何特殊习性?”
赵高见将闾似乎上钩了,脸上的笑容更盛,连忙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回殿下,此鹿乃臣于终南山中偶然遇见,当时霞光满天,此鹿立于山巅,宛若神物下凡!臣费尽心思,方才将其请回。此鹿性情温顺,不食凡俗草料,只饮清晨甘露,极具灵性。”
他一边吹嘘,一边暗中观察将闾的神色,见他听得认真,心中越发笃定。
哼,到底年轻,几句祥瑞之言就哄住了。
站在将闾身侧不远处的蒙毅,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他看着赵高那过于热切的表情,又看了看那只眼神惊惧的小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赵高绝非良善之辈,突然献上这么一份大礼,其背后用心,不得不防。
他悄悄挪动了半步靠近御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低地提醒:“殿下,小心有诈。赵高此举,恐怕另有图谋。”
将闾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他倒要看看,赵高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赵高见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将闾:“殿下,白鹿现世,正应了殿下监国以来,勤政爱民,使得四海归心,上苍感应。此等祥瑞,正当与殿下这般有德君主相配。”
他向前一步,笑容可掬地看着将闾,语气带着蛊惑:“殿下,您看,这白鹿温顺可爱,灵气逼人,何不亲手抚摸一下,沾沾这祥瑞之气,也让这通灵神物感受一番殿下的仁德?”
这话说得极为“恳切”,仿佛真的是为了让将闾沾染福气。
殿内不少官员也跟着起哄,认为监国亲抚祥瑞,乃是君臣同乐、天人感应的美事。
赵高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只要将闾伸手去摸,他的计策就算成了大半。这只鹿,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祥瑞。
因为这只鹿生病了,只要将闾伸手去摸,大概率会感染恶疾。
轻则躺床上一两月,重则病死。
将闾的目光从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鹿身上移开,缓缓扫过赵高那张笑意盈盈却难掩算计的脸,又环视了一圈殿内或期待、或好奇、或别有用心的众臣。
他沉默了片刻,大殿内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伸手触摸那象征祥瑞的白鹿。
就在赵高嘴角的笑意即将无法抑制地扩大时,将闾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带着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平静:
“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