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情的神识跟着桃木剑在墓室里转了一圈,又被散发着酸臭味的布条捆绑,绑着眼睛,蒙着嘴巴,只能听到嗡嗡的、来自遥远一百年前的声音,回荡不息。
那些遥远却恒久的记忆,在这一刻,完完整整地烙在了白情的心头。
辞迎……太爷……景莲生……应知礼……
原来,景莲生并不是太爷,也难怪……
很多事情在这一瞬间都解释通了,却又带来更多更新更深的疑惑。
在这一刹那,白情眼前的黑暗被猛然撕开,意识也从桃木剑的记忆里骤然抽离。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站在灵堂之中,身体保持着之前为景莲生挡剑的僵硬姿势。
然而,那把原本应该刺入他身体的桃木剑,此刻却静静地悬停在半空中,剑刃被一只苍白而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是景莲生的手。
以他大厉之能,自然可以和这桃木剑硬碰硬,然而,他却珍重地收敛着掌心的阴气,只是用脆弱的鬼体握紧剑身。
手掌滋滋冒着青烟,这是景莲生鬼体受损、阴气泄露的标志。
白情的心骤然撕裂似地疼痛起来。
他心痛,心疼景莲生的手受伤。
他心疼,心疼景莲生即便受伤了,也不愿意弄坏这把剑。
显而易见,这把剑……应该是属于那个叫辞迎的人吧?
白情几乎已经能确认了。
景莲生是为了辞迎而放弃长眠,为了辞迎违背原则返回人间,为了辞迎而成为厉鬼,为了辞迎而等一百年向古莲许愿……
景莲生的许愿,和景家那群莽撞无知的人可不一样。
景莲生显然对古莲有所了解,也知道代价必然十分沉重。
但他依然决定这么做。
自从遇见景莲生以来,白情一直都是热脸贴冷屁股,无论景莲生怎么冷漠以对,怎么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自己都能甘之如饴,总能自洽地想着:他本就是这样冷漠的死鬼呢。
然而,这一刻,他好像无法自洽了。
他突然意识到:景莲生并非那样冷漠的,他只是不爱自己。
他爱辞迎。
他爱辞迎,恐怕是像白情爱他一样的爱。
这些突如其来的认知如同狂风骤雨,将白情的心冲击得支离破碎,他愣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一般,无法动弹。
景莲生却并未在意到他的异样,手腕一动,赤手空拳地把桃木剑硬生生夺过。指掌间依然滋滋冒着青烟,但他却浑然不觉,看着桃木剑的眼中涌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厚情感。
这情感,深深地刺痛了白情的眼睛。
道士眼见自己的法器桃木剑被景莲生夺去,脸上瞬间布满震惊,嘴巴微张,一时竟不知所措。
却见景莲生眼眸闪过一抹猩红,紧握桃木剑,剑尖轻挑,挥向那几个纠缠不休的冤死鬼。道士和白情看着景莲生舞剑,都是一怔。
怎么厉鬼也能舞动辟邪桃木剑?
更令人震惊的是,景莲生舞剑的姿势竟异常飘逸,他翻动手腕,剑尖划出一道道流畅的轨迹,仿佛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这把剑的每一个剑招,更知道如何发挥它的力量。
桃木剑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春风,剑波柔和,非但没有伤害到那些怨鬼,反而逐一破解了他们身上的制约,让他们得以解脱。
几个怨鬼骤然挣脱束缚,伸向景莲生的鬼爪纷纷顿住,一瞬间有些恍惚。但这恍惚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他们便猛地反应过来,痛苦愤怒地呼啸着,转身奔向了景水芝。
景水芝大为惊恐,正要躲在棺材背后。
却不想,棺材里佟仪文的尸体弹跳而出,僵硬的双手握住她的咽喉,双眼赤红,嘶吼着质问:“为什么!你要害人,我替你埋尸,你竟还要我的命!你有没有良心!”
景水芝的惊恐达到顶点,奋力挣扎,但她以凡人之身难以对抗怨鬼之力。几乎是在一瞬间,几个怨鬼就扑到了她的身上,锋利的鬼爪如同利刃一般,誓要将她撕成碎片。
道士这才反应过来,挥出符咒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