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1],观二人对弈而不言一句,憋在心里直发痒,道出来了又不得惹一顿他人的臭骂,陆鸿挤不进内围,只能倚树而立,探出头去瞄着棋盘上的一阵厮杀。
“师傅,您来啦!”柴小五见陆鸿驻足,挺着张圆脸吆喝着凑上来,“今个儿府里无事,大家伙便聚起来杀几盘。”
“去去去,别耽误我看棋。”昨夜的噩梦实在深刻,现下她想自个儿缓缓,最好离梦里的柴小五、曹烨和邵大人越远越好。
“陆兄!”本应在外巡街的刘旺嘶声力竭地嚷着,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曲…曲院街的云…云音阁,死…死人了!”
“叫你别说无事,这下好了,来活儿了…”
陆鸿不满地剜了柴小五一眼,她这徒弟哪都好,偏偏长了张没有把门的嘴。
“快点洗把手,我去牵了马,侧门等你。”她瞅着柴小五吃着糖渍青梅,弄得满手粘渣渣。
真是个小孩子。
她牵了马,暗暗摇摇头。
陆鸿与柴小五二人快马加鞭赶到云音阁时,当日巡逻的捕快们早已封锁了现场,任何人均不得出入。这不,几位锦衣貂裘的官家子弟正对着府里的人大吵大闹。
“本公子今日到此遇上命案便已够不吉利的!尔等区区小吏还不让本公子归家,难不成认为本公子是凶手吗?!”
众人劝慰道:“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倘若尔等真如此认为,便带本公子面见开封府府尹劭大人,本公子倒要看看,是何人不长眼睛,竟会认为汴京官眷会犯下杀人重行!”那人依旧不依不饶,态度愈发嚣张起来。
“那人是吏部尚书幼子段和安,生性顽劣嚣张,京中都叫他‘段小公子’。”见陆鸿打量着破口大骂的这位公子,柴小五悄悄朝她耳语一番,陆鸿微微点了下头,走上前去,行了个礼。
“本捕头不管你为何人,既在汴京城内,就要受开封府管辖,今日所有人皆不可离开云音阁以备查问。”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爷的爹可是官家面前的红人,惹了爷,你会有什么下场,可要想明白。”段和安气势汹汹冲着陆鸿就是一通脾气。
“段小公子别急,”陆鸿见他一副破口大骂的劲头,走到他的身侧,低声丢下句话,“乌头反半夏[2],你娘是怎么谋害段大人原配林氏的需要我广为告之吗?”
段和安惊恐地看向陆鸿,这位无甚品阶的捕头,竟然对他的家中秘事了如指掌,此时陆鸿脸上礼貌的笑容,也变为了皮笑肉不笑的调侃。
段和安是纨绔子弟不假,但孰轻孰重他还是能辨得清楚,他知晓此事一旦暴露,他爹说不好得落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他的入仕之路更是无望,于是知趣地闭上嘴让到一边。
柴小五见段和安不再开口,反而看起陆鸿的脸色,好奇地询问道,“师傅,你刚刚跟段小公子说了啥啊?他咋一瞬间跟换了个人似的?”
“吓唬吓唬他便是了。”陆鸿微微一顿,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船舫。
一身穿的年轻女子面朝上直挺挺躺于卧榻之上,两眼圆睁,饱含着对于世界的不舍,一把尖刀刺入她的左胸,暗红色的血液弄花了湘妃色的宽袖褙子,船舫周壁遍布喷溅状的血点子。
陆鸿闯荡江湖多年,见过更为可怖的灭门之灾,但当一条年轻生命在眼前逝去之时,惋惜之情仍涌上心头。
这条鲜活的生命,曾是谁家的小女,又是谁家的娘子。
“去叫杨仵作了吗?”她退出船舫,低声询问守在门口的两位同侪。
“已经派人去叫了。”
陆鸿点点头,没有出声,只是在连廊高处捡了个人迹罕至的石阶处坐下,四下张望着。
自太祖开国,仵作逐步发展为固定的职业,但仵作行人因多近腐尸,出没之处多被视为不吉,故为世人所不喜。
但判案曲直,全凭勘验[3],离不了仵作。
开封府的仵作杨慎,祖上从事丧葬行业,是从他爹手里接过的仵作衣钵。
陆鸿入府二十余日,还未曾见过杨慎,只是听柴小五说这杨仵作性格孤僻,不爱与人打交道,偏偏喜欢钻进屋子里摆弄尸骨,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
这会儿,一位粗衣布履、戴着斗笠的主儿往船舫去了,见柴小五迎上去,陆鸿便知此人定为仵作杨慎,站起身来就快步走到那人面前。
“杨先生。”她浅浅行了个颔首礼。
柴小五赶忙介绍道:“这是府里新近来的陆捕头陆鸿。”
那人摘下斗笠塞到柴小五手中,撇了她一眼,点点头便当问过好了。只见他一手撩开舫帘,大步流星迈进舱里,“咣当”一声丢下了肩背的木箧,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挂在腰间。
[1]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出自冯梦龙《醒世恒言》。
[2]乌头反半夏:出自唐谨微《证类本草》,意为乌头与半夏二者同时服用,会增加毒副作用。
[3]判案曲直,全凭勘验:出自宋慈《洗冤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