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浪淘沙令。窗外雨潺潺》
潺潺汴河旁。一位样貌形似三十多岁的女子挽了个低髻,几朵芍药绢花贴在乌黑水亮的盘发上,着一件鹅黄褙子,右胳臂上悬了个青色的包袱,行色匆匆,经过当下汴京最时兴的脂粉铺子竟也没有瞧一眼,最后却拐进了曲院街,向西而去,在“云音阁”的牌子下站定后,朝里张望着。
“呦,这位娘子往哪里去?”白日的云音阁不同于夜里的流光溢彩,反是存了几分慵懒的气息。说话的是位打着哈欠的红衣姑娘,她倚在阁的侧门,唇上的檀色素脂褪了不少,指尖玩弄着玉帘上的珠玉。
“哎呦,我是来寻丁香姑娘的!前个儿那丁香姑娘在俺们铺子里订了件柳绿的罗裙,这不做好了,按丁香姑娘的嘱托送来了。”
“噢,原是寻丁香姑娘啊!”红衣姑娘听闻只是衣肆的人,并非哪位官人家的正妻来砸场子大闹的,松下口气,“昨个儿夜里来了几位爷,指名要丁香去后面船舫里,估摸着这会儿她还宿在那里呢。”
红衣姑娘指了方向随她去,“你从这间廊里穿过去,第二个口子右拐就是。”
廊上蒙着红纱,散着些昨夜抛落的桃花瓣,侧耳细听,流水击石声不绝于耳。
廊深不见头,几位年纪尚轻的男子与之擦肩而过,荔枝红的圆领襕袍显得公子玉翩翩,像是富商大贾的子弟。
不愧是汴京当下最时兴的勾栏院啊!
女子往前走着,心思不在手上的包袱里,只是想着要是自家衣肆何时能有此处的门庭若市。
拐过个弯,杨柳轻拂下一只木船靠在岸边。
槐木舷板被女子登上,晃悠几下,淡淡的水纹散开去,惊起了几只水蛭。
“丁香姑娘,罗裙我给你捎过来了。”女子轻轻唤道。
稍候了片刻,见无人回应,女子以为丁香姑娘睡下不久,便稍稍往前挪了两步,一手掀开船舫绣花的窗拢,想要将包袱置到她的身边。
“啊啊啊啊啊!”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旁侧的众人只见这女子踉跄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脸色发白,青色包袱也丢弃在一旁。
“这是发生了何事?”老鸠听到叫声,急匆匆跑来。
“杀…杀…杀人了!”女子面上一片惊恐之状。
阵风吹过岸边翻浆的烂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师傅,你…你是…女子?”柴小五瞪大眼睛,惊愕道。
陆鸿想开口辩解,但嗓子仿佛被什么粘住了,发不出声。
“开封府布告中明文规定了捕快须为汴京人、男子、已至弱冠之年,籍贯、性别、年纪均须如实禀报”,曹巡使摇摇头,叹口气,“你为何要欺我呢?眼下我也只能赶你走了,可惜了你这一身的好功夫。”
不…不是的,陆鸿想说。
我不想走。
但四肢被牢牢禁锢在床板上,便是摇头也动不得。
“大胆,陆鸿你竟敢女扮男装,欺瞒本府尹。”
惊堂木一响,是邵府尹端坐高台,声音依旧如铜罄撞击,一分无可奈何从眼底渗出。
膝盖触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跪在无数罄竹难书、恶贯满盈的血肉之上。
与他们为伍,你甘心吗?
是自己心底的声音。
不,我不甘心。
她挣扎着站起来,转身向透着光缝的堂门跑去。
外面天色大亮。
原来这是一场梦。
经此一梦,湿漉漉的汗水浸润了发梢,心脏也噗噗跳个不停,陆鸿睡意全无。她坐起身来,默默发了会儿呆,穿戴整齐后,便转头去了堂后的花园。果然如她所料,今日不必巡街的一众衙役和捕快都聚于此。百年青松下,诸人或站或坐,围成一圈,正中便是一张棋盘。留着斑白长髯的捕快老王一言不发,青色头巾下的宽额头上青筋爆突,襟子湿了一片,两眼圆睁,紧盯着棋盘,正有那“千军万马过楚河”之势。另一边,柳条瘦的李三羊右手撑石,左手扳膝,作沉思状,也偶有长吁短叹之时。
“跳马啊!快跳!”老王头手上迟迟不动,眼珠却从右象瞄到了左马,本想拿飞象作文章,周围的人一撺掇,竟不知走哪个子好了。
“甭听徐捕头的,他那棋艺…呵呵!”
“碎嘴子!”李三羊挺着张通红的脸暗暗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