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陆怀川如今的见识,她实在想不明白,于是暂且将这些疑问放在一边。
她想起自己抓着湖边的草爬上岸,想起奶娘举起的刀,与自己死前的一幕相合。
陆怀川握住茶杯的手开始轻轻地发抖,杯盏发出咔哒的颤声,她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森然道:“杀之。”
灭人满门,连无知稚子都不放过,还将孩子最信任的乳娘安插成奸细——虽说成事之人不拘小节,但对她来说,这就是歹毒的。
如今她有报复的途径,自然要动手。
恭亲王端起桌上的茶盏啜了一口,吁了口气,道:“我已审问了小珩的奶娘,她已供认,是唐旭之。”
明韫山微微蹙眉:“是他?我怎么记得是定国公一手将他从镇北军中提拔上来的?”
“此事确有蹊跷。”恭亲王沉静道,“益言在世时,常与我夸奖他,说他能干稳重、堪当大用。可就在益言死的那一日下午,我查到唐旭之与宫中的太监有往来。我刚刚将消息送到他府里,当晚益言就被害死了。”
裴玑与陆怀川一个目视前方双眼放空,一个低头看茶杯:师徒俩一个是修士,一个是现代人,对他们所说的人名毫无概念。
明韫山便侧头对陆怀川低声道:“唐旭之是定国公的手下。定国公自镇北军出身,掌管南部的顺安军,军中声望极盛。唐旭之从镇北军的十夫长到如今的副都指挥使,中间少不得定国公的提拔。”
陆怀川蹙眉:“这不对。”
恭亲王将茶盏放下来,道:“我查定国公府案,除了那乳娘供认以外,竟查不出一丝一毫的证据。”
恭亲王刚查到他与宫中有联系,定国公府便走水了。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唐旭之出身于京城城西,是货真价实的草根。此人是个将才,与我多有龃龉。”恭亲王接着道,“我与益言,一个是亲王,一个是镇国大将军,平日里在朝堂上碰见,只有两句寒暄。他又时常征战,我与他一年里只有几日才碰得上面,在他人眼里,只称得上一句点头之交。”
明韫山问:“唐将军知道您与定国公关系匪浅吗?”
恭亲王道:“不知。我的身份实在尴尬,若被他人知晓此事,反而会害了益言。”
亲王与将军关系太好,对皇帝和将军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明韫之蹙眉道:“麻烦了。”
恭亲王在烛光中摸出袖中的几张户籍抄写件,递给明韫山和陆怀川。
明韫山瞥了一眼手中的户籍材料,注意到陆怀川拿到纸就从右往左读的习惯。他将手里的宣纸推给陆怀川,接着道:“若您出面与唐旭之说明此事,他信您的可能有多少?”
恭亲王低沉道:“不。唐旭之性情急躁,我更怕他以为定国公府之事是我所为。”
陆怀川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恍然大悟——整件事情中,皇帝几乎是隐身的。但定国公一死,兵权归于皇帝之手。
而定国公明面上为皇帝南征北战,是皇帝手下最得用的将军,与恭亲王又不过是“点头之交”,唐旭之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对恭亲王又多有不满;如今恭亲王在定国公府案中查不出任何线索,唯一的人证指向的还是唐旭之。
唐旭之不知晓提携自己的恩人与恭亲王之间的关系,如果有有心之人引导,如果他与恭亲王一样,想要彻查此案,得到的一切线索却指向恭亲王,那么他会上当吗?
听恭亲王说,此人性情急躁,那么恐怕大概率是会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皇帝先移权、再离间,当真是算无遗策,又狠毒至极。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陆怀川恍然大悟之后,只觉得心寒:“……唐旭之如今或许误以为,殿下才是灭定国公府的凶手。”
“昨夜我已派人伪造了一具小珩的尸体送进国公府中,你在此处的事尚且还无人知晓。”恭亲王捏一捏眉心,脸上满是操劳过度的疲惫,“只不过,此事果真是一笔乱账。即便我有心要为唐旭之开脱……当下不仅找不到证据,就算找到证据,唐旭之也不会信我。”
明韫山的眼角一跳,脸立刻沉了。他刚想开口,就被陆怀川打断了。
“我明白了。”陆怀川平和地说,“您想要我做什么?”
恭亲王一怔,明韫山亦有些惊讶地看向陆怀川。
陆怀川实在敏锐,闻弦歌而知雅意,恭亲王还没把话说完,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她是定国公独女,又亲历定国公案,虽然年龄尚小,但说的话也极有分量,若她能替恭亲王出面与唐旭之交涉,那就再好不过。
但如何交涉,她身为定国公府的人在汹涌的京城权力倾轧中能否全身而退,这就不得而知了。
一旁沉默许久的裴玑蓦地出声,打断了想要开口的恭亲王:“殿下,您今日可曾听说一些有关于陛下的传言?”
恭亲王的眼角轻轻一跳。他威仪极盛,侧目望来时几乎是令人窒息的。裴玑立在紧闭的窗户边,青年长相温和俊秀,人却如他手中虚握的那把忘慈刀。
纵有慈名,内怀刚节。
恭亲王缓缓问:“……什么传言?”
裴玑的声音依然平稳,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恭亲王刚刚微妙的神色变化。
他说:“我上京时,听人说‘陛下身边有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