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锦听着他的话,有些愣住了,许是风声太大的缘故,萧北冥说这话时,她的心也跟着那劲风中廊檐下的灯,颤了又颤。
他离她极近,宽厚的身躯将大半风雪遮挡住,侧脸如玉,眼睫静静垂下,显得安静又沉着。
与那夜他发病的模样截然不同,那个血腥而又炙热的吻,回想起来只像一场梦。
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此刻终于敢开口,“章姑娘出身国公府,容貌出众,家世尊贵,无论怎么说,她都比我更适合……”
即便萧北冥不喜章家,不喜章家姑娘,也自有李家姑娘,赵家姑娘,只是万不该是她。
萧北冥默默注视着她,寒风咧咧,他眼帘低垂,黑亮的瞳仁中映出她的身影,“薛宜锦,今日在殿上,倘若章漪为妃,你有没有一丝难过?”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
宜锦抬起头,对上他盛满星光的眼,她莫名觉得有些紧张,衣袖下纤纤玉指紧紧握在一起。
她幼年便失去了母亲,阿姐也远嫁,从没人告诉她,像眼下这样的情景,她该怎么办。
也没人告诉过她,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心境。
她分不清,在大殿之上,到底是为他的担忧多一些,还是为那一刻他真的迎章漪为妃而生的难过多一些。
可是她又以什么样的身份感到难过呢?
他们之间犹如云泥之隔,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的出身,经历,没有一样可以令她坦然站在他身侧。
她到底不够勇敢,避开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萧北冥没有生出失望的情绪,她没有矢口否认,便已超出他的预料。
从云台向下看,围栏之下是灯火通明的燕京,从广德楼上空可以看到御街上行走的游人,放飞到天际的盏盏天灯,连天上的星子似乎都近在咫尺。
这一刻,她忽然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想静静看着这些绽放的烟火。
两人一时静下来,宜锦斜倚着围栏,许是被热闹的节日氛围影响,她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似是陷入某种回忆:“从前这个时候,娘亲和阿姐会早早做好元宵。”
“元宵里有各种各样的馅儿,若是运气好,还能吃到铜钱。阿珩会做漂亮的走马灯,我们一行三人用过晚膳后便提着走马灯去逛州桥夜市,一直到很晚才会回府。”
那时,娘亲和薛振源已经走到分崩离析的地步,除夕之夜,薛振源会去柳姨娘处,她们母女三人便自得其乐,那时候虽然也有许多烦恼,可是她们完完整整三个人在一起,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宜锦提及这些往事时,莹白的面庞上散发着一种柔光,只让人看着,便能感受到她那时的幸福。
萧北冥取下身上的黑狐大氅覆在她肩上,只是静静地倾听着。
宜锦侧首看他,问道:“陛下往年的除夕都是怎么过的呢?”
萧北冥神色没什么变化,淡淡道:“会寻个安静的地方,同宋骁一起饮酒。”
宜锦的心猛地一紧,萧北冥自出生起就被生母厌恶,被先皇不喜,章太后只会陪着亲生儿子过节,除夕佳节,所有人都有家人共度,可是萧北冥却没有。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这么多个除夕,一定也曾感到伤心孤独。
他的面颊一半隐于黑暗中,一半蒙上烟火的色泽。
宜锦犹豫着,玉指蜷缩又张开,最终握住他微微有些冰凉的手,她轻声道:“以后每个除夕,我们都一起过,好吗?”
她与亲眷相隔宫墙,萧北冥虽有亲人却不如没有,某种程度上,他们各有各的孤独。
不论他在别人眼中口中是什么模样,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而她所能回报的,也只有静默的陪伴。
含珠之事,让她明白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个会先到来。
那不如,就不要想那么长远,只要眼下过得快乐就好。
萧北冥愣愣地看着她,被她握住的那只手隐隐发烫,他却有些舍不得挣开,半晌,他黑沉沉的眼眸中盈起一丝亮光,喉结微动,吐出晦涩的字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