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料到萧北冥不会轻易让她如愿,也已想好对策,只是方才气昏了头,眼下回过神来,便道:“章漪御前失仪,但陛下身边也不能少了知心的人伺候。”
她看似和蔼的目光静静落到宜锦身上,“听闻你身边只这一个御前伺候的人,心灵手巧,从前也是从靖王府出去的,哀家也喜欢这孩子,今日哀家就做主,叫她入了后宫,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总也不能叫人家无名无分跟在你身侧。”
宜锦原本站在萧北冥身侧只当自己不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太后与陛下唇枪舌剑,等反应过来太后话中的意思,先是震惊,随后浑身只剩冷意。
太后先是借含珠之事敲打她,接着又在除夕之宴提出为陛下选妃,意图让章漪入后宫,谁知萧北冥却直言拒绝,以至于太后话锋一转,另辟蹊径。
她身份特殊,是前靖王府的内眷,倘若萧北冥真的将她纳入后宫,那当初他弑弟之事又会卷土重来,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再经有心人推波助澜,届时民间又会怎样看待新帝?
一个在道德上有污点的君王,但凡在朝政之事上处理不妥,便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乡野朝堂多生动乱,绝不是一件好事。
宜锦理清利弊,立即跪下叩首,谢绝道:“奴婢多谢太后娘娘隆恩,只是奴婢身份低微,见识短浅,只能在庖厨做些烹饪之事,难登大雅之堂,更无法服侍陛下,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萧北冥位于上座,静静看着殿中那个纤瘦的身影。
她神情坚毅,似乎真的极不愿为妃。
宜锦若为妃嫔,便要受后宫礼制制约,无法时时在御前,更要受太后管束,少不得受委屈。
再者,她待他只有怜悯,并无真心,成为妃嫔,只会让她更为痛苦。
理智告诉他,不该让宜锦进入这污秽的后宫,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不断对他道:若她入了后宫,便是生同衾死同穴,她再也不会离开。
殿中女子脊背挺直,恳请太后收回成命,没有任何犹豫。
章太后却没将宜锦的反抗放在眼中,“伺候陛下的规矩,哀家自会请嬷嬷教导,你钟灵毓秀,假以时日必然能学会。你这般推脱,莫非是已有心上人?”
萧北冥垂眸,眼睫投下淡淡的阴影,他袖笼下的手微微紧缩。
宜锦心头一跳,忙垂首道:“娘娘,奴婢没有……”
章太后却拂了拂鬓发,由瑞栀扶着起身,装作疲惫道:“好了,这事就这样定了,哀家到底是老了,身子骨撑不住,便先回寝殿歇息,尔等自便。”
话罢,仁寿宫的几个宫人便随着章太后退场,途经宜锦面前时,她停下了脚步,俯视着匍匐着的女子,意味深长道:“薛家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子,往后自有光耀门楣的时候,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宜锦只觉被一团迷雾笼罩,猜不到太后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上回太后娘娘私下见她,便一改之前的态度,不要求她再做任何事,只要她好好服侍萧北冥,今日更是竭力促成萧北冥纳妃。
太后一走,笙箫又起,章琦丢了脸面,也携着章漪提前离席,萧北冥恶名在前,众大臣也不敢再议论帝王的家事,殿内的氛围倒奇异地平和起来。
宰执段桢在席下目睹了一整出闹剧,眉头紧蹙,他摇了摇手中羽扇,心中并不赞同陛下如此狂悖行事。
陛下一路艰辛,心中始终有郁郁不平之气,虽在大事上不曾出错,但行事手段却太过,就如今日这事,其实顺水推舟收下章漪,才有利于他们除去章家这个毒瘤。
而他更始终担心,薛家三姑娘对陛下的影响太深。这人本就比常人疯上三分,若有朝一日薛三姑娘出了事,陛下还指不定怎么样。
萧北冥面色沉沉,又举杯饮了一盏酒,道了几句尽兴之词,便也离席,他吩咐邬喜来在宴会结束时按照往年的惯例安排赐膳,骆宝在一旁候着。
萧北冥缓步行至宜锦身侧,许是今日饮酒过多,他又没有听从宜锦的嘱咐用那些糕点,此刻胃中也有些难受,腿部的旧疾也开始隐隐作痛。
宜锦默然随着他走出殿外,两人一路从崇文殿行至广德楼下,想起那日出宫前,两人曾踏雪登上这宫中最高台,俯瞰人间烟火。
今夜是除夕夜,按照大燕旧俗,便是民间也要守岁,州桥夜市更是□□腾无眠。
五色的烟火于空中四散开来,飘摇的火光落在他们的面庞上,站在广德楼的云台上,整个燕京的车水马龙,喧嚣欢腾尽在眼底。
萧北冥远眺,不敢看她的神情,“今日之事非我所愿,纳妃之事,即便太后不提,宗室皇亲并文武大臣也会催促。或早或晚,我都需要一个可信之人在后宫。”
话罢,他又道:“你也不必拘束,只是从今往后,无论在任何人面前,你都不必下跪叩首,自称奴婢。你不想做的事,也不必勉强自己。一切都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