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霎时迫近,陈秋脸色倏变,反手将火摺子戳向岳怜青面门,堪堪点在突兀攻来的一只手上,应如是斜身微晃,迫至其侧,屈指向岳怜青肩头抓去。
他身法太快,岳怜青不及看清,耳闻铿锵声动,陈秋挺剑刺向应如是腰侧,逼其自救以解同伴之危,却见素影翻飞,以柔化刚,凭一截袖子卸去锐劲,心道不好,当即屈肘逆剑,于毫厘间拦下压顶一掌,岳怜青心头大震,疾步而退,怎料应如是翻腕一挥,将无影剑推向旁边,左手捉隙攻出。
岳怜青脚下未定,右胸近肩处已传来剧痛,咬牙向前一扑,无影剑也回转刺来,应如是掌拍指弹,七招连击,劲力重叠反震,眨眼间招架十回,各自退开。
岳怜青被陈秋护在身后,尚且惊魂未定,忽听他咬牙问道:「那是什么?」
方才的火摺子落在了应如是手里,他站在不远处,左手的纱布被剑风绞碎,带着点点猩红散落在地,露出虎口裂伤和掌心黑纹,后者乍看只是颜色稍深的伤痕,但在火光下,几乎占据了整片掌心的黑纹如有生命般蠕动,似细小活物在皮下游走,周遭皮肤也失却正常血色,隐隐发灰,连带筋脉都变成了青黑色。
陈秋不曾见过这般诡异的黑纹,只觉头皮发麻,岳怜青却在一愣之后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应如是,嘴唇翕动几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惨笑,厉声道:「不知僧!枉你为人师父,竟以炼尸之毒残害弟子,不觉得羞耻么?」
话甫尽,一道苍老声音响起:「老衲只给他一丸丹药,用在谁身,任其自主。」
两岸相隔数丈,人声却倏忽几变,起头尚远,入尾已近,陈秋先是看向石桥,又见身侧灰影闪动,横剑一斩,破虚无实,那老者好似无处不在,声音又从背后传来,犹带几分叹息:「痴儿,你为情义所误,错信于人了。」
陈秋顿感寒意陡生,回身看去,应如是身边已多了一位灰衣僧人。
此僧身材中等,外貌平平,气息更是圆转如意,与那风中草叶丶地上泥水一般无二,若非出声在先,恐怕他步步走到面前,也难以察觉动静。
似有晴空霹雳在胸中大震,陈秋双眼怒睁,一时说不出话,只见应如是退开两步,躬身道:「不肖弟子李元空,拜见师父!」
第一百七十八章
应如是这一拜下,久久没有起身。
他已有四年未见师父了,上次前往开平,止步于外城小佛寺内,听裴霁说不知僧一切安好,心下稍慰,不想今日会晤,惊觉师父苍老得厉害。
金石尚不能永固,人又何谈长生?可自从他拜入不知僧门下,师父就始终保持着中年人的外貌,后来转修《三尸经》,得天材地宝温养身躯,愈发显得年轻,而今面须皆白,腰背佝偻,面上多了些许寿斑,皮肉也微有松弛。
这个让朝野间无数人敬畏憎恨的老怪物,终于像是一位老人了。
只此一眼,应如是便知裴霁接到的那封密信不尽为虚,不知僧于数日前召集光明寺众僧,宣布封锁藏经楼,不寝不食不见人,是要闭死关,为破障做准备。
然而,就在急报传出开平当日,又一道灰影冲天而起,暮云带着不知僧的亲笔信越过重山远水,几乎与夜枭卫的飞书传讯同时抵达碧游镇,送至应如是手中。
竹筒里有一张字条和一粒用蜡封好的药丸。
应如是打从那时就知道,师父料定此劫凶嫌,不肯留在开平坐以待毙,便是大限在即,也得先收了这张撒下四年的天罗地网。
「……你究竟在何时重归于他?」岳怜青微带颤抖的声音随风而至,「亦或者,『应如是』从来不曾存在,只是李元空套在身外的一层皮囊?」
应如是垂首无言,不知僧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托起,转而对岳怜青道:「人非片面,善恶同心,我这徒儿既是李元空,亦为应如是,倒是小檀越你着相了。」
岳怜青的心如堕冰窟,忽被陈秋往身后推去,喝道:「跑!」
话音未落,无影剑已如索命厉鬼般破风扑去,陈秋的剑法专为暗杀伏击而练,当下失却先机,只求掩护岳怜青夺路逃生,是以这一剑拼却全力,放弃了所有防守,比之流星赶月更快,霎时逼至不知僧面前!
不知僧眼帘微抬,窥出这一剑轻灵狠辣,全然不留馀地,下盘未移,上身微动,剑尖分明奔着胸口而去,却从他腋下空门刺出。陈秋大骇,正要斜劈肩关,忽听「叮」的一声,不知僧屈指轻弹剑刃,如同锤击雷震,陈秋只感掌心猛颤,手臂筋脉亦为之发麻,半边身子竟动弹不得,跟着斜身扑出,堪堪避过盖顶一抓。
几根断发被风吹走,陈秋踉跄退开,方觉一小股热流从额角淌下,不知僧左手弯如龙爪,指尖犹带点点血迹,险些将他的脑袋撕破,而应如是才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