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屏息凝神,刚听到一半,耳门穴就被人点中,来不及吭出一声,身子便软软倒下,应如是一把将他接住,轻轻放平回榻,不忘掖好被角。
做完这些,他才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应如是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却在这一刻有些犹豫不决了。
过了好半晌,桌上的油灯火光越来越小,整间屋子也愈发昏暗,仿佛化为石像的应如是终于有所动作,只见他手指微动,正要将裂成两半的玉佩放回到十九衣内,后方那扇从外面上了锁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几乎就在门开的刹那,一个人欺身而近,冰冷的刀刃从上方压下,不由分说地架在了应如是肩头,离他的颈侧血脉只有毫厘之遥。
「把东西拿出来!」裴霁在应如是背后现身,油灯忽明忽暗,映得他那双眼阴鸷有如毒蛇,带着强压不住的怒火,「你威胁徐康,私动密信,又想隐瞒物证,你……在想什么?」
第八十九章
火宅突然走水,停放有任天祈尸身的静安堂被付之一炬,消息必定飞传出城,顷刻报入卧云山庄,那厢势必地动山摇,裴霁也是坐不住的,应如是料到他会赶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刀锋压颈,杀气森然,应如是无须回头去看,便知裴霁定是满脸怒容,思及那一句质问,想来他已抵达许久,自己竟没能及时察觉,纵有心神失守之故,也因其故意收敛了脚步和气息。
应如是没有立即回话,转眼望向班房门口,外面原本有许多人守着,这会儿尽数不见了踪影,倒有一个身宽体胖丶捕快打扮的男人站在那里,低眉垂首,恭恭敬敬,手里捧着一支明亮的烛台,正是徐记药铺的掌柜,徐康。
见到此人,应如是心里就有数了,他开口道:「徐掌柜着实是安守本分之人。」
徐康哪敢回他的话,只觉得心跳如鼓,阵阵寒气从脚底直往上窜,好在裴霁冷笑了一声,森然道:「你要是杀了他,再嫁祸于人,现在便什么事也没有了,奈何你要心慈手软,而夜枭卫的规矩就是如此,谁要不守本分,谁就不得好死!」
说罢,他用左手拽出应如是的右臂,一把夺过那两半玉佩,徐康连忙捧着烛台进来,整间屋子顿时亮堂了许多,裴霁单臂持刀,侧身将玉佩对光一照,每一处都纤毫毕现。
这块黑虎玉佩虽已裂成两半,但无缺失,裴霁的腰封里还收着那块至关重要的白虎玉佩,当即取出来合在一起,尺寸分毫不差,玉质不相上下,雕工细节毫无二致,分明出自同一人之手,区别在于玉色黑白和老虎一大一小丶一站一卧,原是雄雌一对的。
裴霁呼吸一滞,随即怒色更重,握刀的那只手上青筋毕露,咬牙切齿地问道:「这原本是十九的东西?」
人证物证俱全,又被抓了个现行,应如是叹道:「都听见了,何必明知故问?」
「被你从信封里抽走的那一页纸,上面不仅写了姜氏一门初来景州的遭遇,还有十九幼时与寡母生活的一些情报,再加上你问徐康的那几句话……」裴霁怒极反笑,「他是姜瑗之子,却非姓赵的孽种,而是任天祈私留在外的骨血!」
难怪姜瑗生前没有给予十九姓氏,难怪她一死,任天祈就将她的独子带进火宅,不仅在大事小情上多加照拂,还给了他一块不得示人的玉佩,让他打理连水夫人都不得踏足的静安堂。
外人不知内情,只当任天祈宅心仁厚,裴霁发掘出了姜丶赵两家的恩怨,也以为任天祈是看在故人情面上厚待此子,不承想这一切都是另有隐情的。
倘若仅仅如此,裴霁不至于动怒,可应如是分明早已发现了端倪,却没有出言点破,任他顺着错误的方向蒙头走下去,甚至在线索浮出后利用他的名义威胁部下,私自拦截情报。
应如是听见他语气冰冷地道:「我讨厌被人欺瞒愚弄,尤其是你。」
裴霁生性多疑,拜入不知僧门下后见多了炎凉丑态,几乎铸就了一副铁石心肠,除了自身之外,谈不上真心信任过谁,但应如是不同于别人,他是李元空,是让裴霁嫉恨憎恶了八年的师兄,他们互相使过绊子,明争暗斗四年不休,却不曾在正事上有过一次虚与委蛇,翻脸也好,合作也罢,都是摆在台面上的。
「这回我是真不懂你在想什么了……」刀锋浅入皮肉,裴霁低下头,几乎附在应如是耳畔,「你究竟是对这小子动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还是别有企图呢?」
性命危在旦夕,应如是竟还笑得出来,只听他道:「鬼面人在卧云山庄现身,足以证明这桩凶案跟护生剑叛贼一伙有关,我却在这节骨眼上动手脚,分明是借你给予的查案便利替真凶打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