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现场和尸体初检来看,这对夫妇应是在地窖里藏了七天,而我在临行前吩咐过杨钊登门向他们打探无忧巷的情况,回禀无获,未见二人。」
说到这里,裴霁的脸色已变得阴冷如水,放在手边的无咎刀也似在颤动。
「杨钊精通验尸之道,你我也算行家,刘氏夫妇的确是受人掌毙而死。」应如是语声一顿,「乐州城里有不少江湖武人,夫妇俩都是普通百姓,一掌打死他们不算难事,可要做到颅骨尽碎而体表无伤这一点,非是寻常高手所能为,再加上熟人作案,你首先怀疑的人是陆归荑。」
无论陆归荑是否贼喊捉贼,以这对老夫妇做过的事,她确有理由杀他们,二人遇害的时间也恰好在陆归荑回城后。
「除她之外,虞红英和柳玉娘亦有嫌疑。」
幽草被这对夫妇下药一事,虞丶柳二人已通过岳怜青之口得知情况,为此发动了许多人手在城里搜寻他们。
「最后一个嫌疑人,就是负责监视无忧巷的杨钊。」
刘氏夫妇是本地人,杨钊亦在这里当差多年,彼此间或许比不上陆归荑和无忧巷里那些人,但一定相熟,这也是裴霁一开始让他去问话的原因。乍一看,与死者素无恩怨的杨钊嫌疑极小,然则他隐瞒柳玉娘乔装入巷一事在先,案发当晚又正好在附近值守,难免让人深思。
应如是道:「我跟杨钊交过手了,他擅使刀,掌法比刀法更好。」
木棚倒塌只在须臾之间,可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木桩埠光滑平整有如刀切,未有丝毫裂纹蔓延开来。
「最重要的是,他不仅想杀我,还心虚。」
汤里的蒙汗药其实下得很足,杨钊明知应如是杀人嫌疑极小,出招仍以取命为先,甚至不惜己身,这不是一个缉凶多年的名捕应行之举。
「义庄那边来人报信后,我就立即动身前往散花楼,一番试探下来,陆归荑对凶案实不知情,倒是虞红英跟柳玉娘的态度值得玩味。」
人固然可以撒谎,但当意料之外的事情猝然被摆到面前,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无法作假,变数越是重大丶越是关乎己身,这种反应就越难掩饰,比如说忧心虞红英得知「劫贼」入城时仿佛被鬼找上门来,再比如说……
「对于这桩凶案,柳玉娘似乎并不怎么意外,比起刘氏夫妇在家中遇害,她更在意他们是被谁所杀,听到我亲口否定凶手是你这点,她的脸色才真正变得难看了起来。」
听到此处,应如是心下一动,问道:「你怀疑她?」
「离开散花楼后,我审问了陆归荑一通,她说柳玉娘前夜陪在虞红英身边亲侍汤药,天明时分方歇,散花楼里不少人皆可作证。」裴霁淡淡道,「此外,散花楼三姐妹里,柳玉娘同刘氏夫妇交集最少,要说熟人作案,她还够不上。」
四个嫌疑人已去其三,剩下一个就变得格外醒目。
应如是却道:「没有亲自动手,不能证明没有干系。」
「因为杨钊同样没有杀人的动机?」裴霁眸光如刀,「一个动机不明,一个分身乏术,只要能够找到二者之间的关联,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为期三日的安魂道场,难免有人进进出出,杨钊更是明面上的管事人,若要暗通款曲,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应如是笑道:「难怪你这次肯主动让步。」
「也有那知州实在烦人的缘故。」
「如此大案出现在他治下之地,若有个差错,一旦皇上怪罪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他敢烦你?」
「他不来烦我,也要不得安生。」裴霁意味不明地道,「你或有不知,这位知州大人正是姓田,其母出嫁前是李家女。」
应如是恍然大悟,而后不由得叹了口气,再看桌上的菜肴,已是食欲全无。
前朝有地方官回避本籍的规矩,当今则不然,只因新朝背靠的是诸多门阀世家,对地方上的乡绅巨贾也多有拉拢,至今未复科举,卖官鬻爵丶唯亲是举已然成风,数不清的腌臢事都被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束缚其中,即便在这乐州城里,不仅老百姓们要在富户的指缝间过日子,外来者要想办成事,也得仰人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