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床被子乃蚕丝所制,极其轻薄而温暖,其上绣花精巧,乃是二姐夫过世后,二姐姐从将军府带出来的旧物。
那是一床大红的喜被。
谭妙真怔在当场。
她曾见过的,就在婚仪的第二日——那时小纪将军病重无觉,谭衔霜每日守在跟前。白日苦长,为打发那度日如年的丶眼看着爱人一点点衰弱下去的煎熬时光,从未学过女红的谭衔霜在喜被一角很慢很慢地绣了一只小小的蝙蝠。
「像一只蛾子,」她自己说,握着小纪将军的手指揉搓着那一方不算成功的绣品,「也不知像蛾子的蝙蝠能不能祈福……」
然而造化弄人,看不出样子的蝙蝠还是没能有祝福的力量。三十几天后,小纪将军还未看一眼他的新娘子,就匆匆地撒手人寰了。
——谭衔霜将那薄薄的喜被盖在重伤的男子身上,摸到那歪歪扭扭的小蝙蝠时几不可查地愣了一下,随即将它与被角一同压在男子身下。
「他肺上有伤却又发冷。被子太轻不保暖丶太重却又压得他喘不上气,」谭衔霜预设了谭妙真的问题,淡淡答道,「救人要紧。」
谭妙真点头。
屋内温度渐渐升起来,那抖得离谱的男人渐渐安稳下来。谭衔霜在男子身旁坐下,细长的双眼紧紧盯在他身上。她忽然轻声道:
「纪淮身上有跟他一样的伤……这还是当时给他诊病的大夫教给我的。」
第6章谭衔霜「阿妙,拏云杀我——」……
转眼半月已过,谭衔霜从终南山捡回来的那个男人终于能够下地走动。他好几回险些死掉,四喜堂最贵的药给他用了好几斤,连救命的老参都给他吃了一根。
谭妙真心疼她们四喜堂的那根参,男人一能动弹便逼他帮自己做事,多是坐在一旁挑拣药材一类的。
这个男人有些古怪,问他从哪儿来丶叫什么?他一概假装失忆。唉,他当四喜堂这些女大夫是傻的,头都没伤到怎么可能失忆呢?
谭衔霜不再问。
「阿凶,」谭妙真呵斥一句,「那是当归,你自己看看你放到哪儿去了?」
男子不愿说自己名字,模样长得又凶,于是便被谭妙真带头叫「阿凶」。
他「哦」了一声,从竹筐中将误丢进去的当归拣出来。
但其实这个男子脾气意外地好,一点也不凶,不论谭妙真如何使唤他也不生气。而他那张可怕的脸看习惯了也并没先前那般可怖。谭妙真发觉,他没被损伤的半边脸其实相当俊秀,称得上英气逼人。
谭衔霜一手一碗药地端过来,递给男子,又嗔怪谭妙真道:「阿妙,收收你的小姐脾气。」
谭妙真撇嘴。
男子几口将药喝完,慢吞吞地对谭衔霜道:「多谢阿霜。」
莫名其妙!
谭妙真大怒,吼他一句:「说什么呢?阿霜是你能叫的吗?!」
「谭妙真!」谭衔霜喝道。
谭妙真觉得莫名其妙——是,二姐姐人好丶医者仁心,不仅将这快死了的男人救回来,还事事躬亲;可这男人,未免与二姐姐走得太近了些!
不仅从头一天便住在二姐姐屋里丶盖了二姐姐的婚被;而且他每每要走,二姐姐便找各种理由拦下,这……这现在又叫起二姐姐乳名——这可连她都叫不了!
「你这鬼鬼祟祟的坏男人,要是敢打我二姐姐的主意——」
「谭妙真!」
「抱歉——」男子提高声量,盖过二人争执,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哑声重复,「抱歉……」
他默默低头,极快地挑拣手里的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