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曾听说过咱们大景朝前宰相,曾经主持宝定新政的集贤院大学士刘凌瑛?」廖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语气开始显有些沉重。
河风扶柳,嫩绿的新芽相继萌发,鹅黄的迎春,早发的白梨,点缀着峦河两岸。
满目新生的春色,廖夫人却似沉浸在了旧时旧事之中。
王景禹轻捻了手指:「只零星听说过一些。」
廖夫人:「那也不易了。我一直知道你是有心的,你也从来不曾叫人失望。」
乡间老农,直至白头都不曾识闻一地父母之官。
更何况这等远在庙堂,又因为不得善终而上下被严禁谈议的高门宰相。
王景禹以十二岁的年纪,身处偏远孤闻之地,能知道这个名字,显然是极有心了。
廖夫人没有再多说关于刘凌瑛之事:「我之所以提到当年的刘大学士,也还是因为咱们的新任知县,段岭段大人。」
「噢?愿闻其详。」王景禹想知道的就是有关新任知县之事。
「咱们段岭段大人,当年进士及第时的主考官,便是刘大学士。闻喜宴后,自然循例拜在了刘大学士门下,成为他的门生之一。后来……刘大学士出了意外,他的学生们为了保命,纷纷倒戈痛斥其非。而段岭既拒绝了学生们组织起的舞潮弄浪般大力为其师呐喊叫冤之举,也拒绝发出任何对其师构陷诋毁之语。因此上,待那些事纷纷扬扬落幕之后,他也被各方人士冷遇,以一甲进士的选人之身,丢在弹丸之地为吏,无人问津,一呆就是十馀年。」
廖夫人说到这里,有意向王景禹约略解释朝廷的官制,以免他不能理解:「段知县是天熙二年进士科一甲进士,咱们大景朝皇家向来优容士大夫,新科及第的进士即可得授官职。但除了一甲前三偶有特授以外,其他进士都要分到各地营属,担任僚属官,协助正官处理庶务。这样的进士属官,被称为选人。」
王景禹点头,示谢廖夫人解惑。
「每年朝廷都会对担任属官的进士进行京选,得以入选京官的进士才真正具备了被任命为主官的资格,从而展开仕途。若不得入选京官,便只能一直沉于下僚,做一些与官属胥吏没什么区别的琐碎杂务。」
「一般情况下,选人作为属官,少则两三年丶多则五六年,首先得有五名一方主官作荐上举状,再通过吏部的考校试,总也可得入京官了。但段岭被两方势力所恶,自是没有一人愿意出头为其作荐,也就没有机会参加吏部的考校,因此,便在那个东海之滨的课盐税属官任上,做了十数年。这一遭,他能得举荐入选京官,授着作佐郎,知临南县,我倒是不明内情了。不过,虽得了主官,可是被派来这两路两州交界,三不管的偏僻下县,想必在上的境遇仍然是不大好的。」
王景禹咀嚼着廖夫人这些话,心中暗暗嘀咕。
果然,人在仕途,不怕站错队,就怕不站队。
这段知县可不就是活生生的样本。
且不论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让这位段大人宁愿得罪绝大部分势力,也拒不站队。单是这种拒不站队的坚决之意,倒是教他接下来赌局的胜算多了几分。
「廖夫人,似是与刘大学士有旧日之识?」王景禹试探着问。
谁知廖夫人竟自嘲的笑将了起来:「十多年前,我也不过只是豆蔻少女,哪能有机会识得力主朝纲的当朝宰相?」
听廖夫人话如此说,王景禹也不再探问。
想来即使算不上旧日之识,恐怕多少也有些直接或间接的交集。
「夫人此番离县,倒教小子往后少了个吃茶的好去处。」王景禹神情带上了些许皮赖,语调轻松。
廖夫人知他有心调节气氛,只假意白他一眼:「怎得,莫不是还想赖上我,倒贴给你补偿了?」
谁知那少年却真的嘿声一笑,并不言语。
那模样,竟还真个等着廖夫人顺话给他补偿了!
廖夫人一瞪眼,那点沉浸在旧时光里的几缕心绪,统统给拉回了这春风微凉的峦河岸上。
「好个惫懒的小子!」
又想到他本就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又道:「罢了罢了。方才叫那几个夫人来,你也听见了。」
「不过,其实我最瞩意的接手人选,一直都是你。怎么样?若你肯接,不用急着付银给我。待帐面活转之时,再分批给付便可。」
这一点王景禹方才也想过,但很快就放弃了。
毕竟,在临南县接下了这药铺的营生,想要能开的下去,没点踏实的靠山是不可能的。
而任何试图自下而上的捅破临南县这层密不透风势力网的尝试,只可能是以卵击石。他只有找准时机,寻隙而出。
「多谢夫人厚意,不过小子只怕暂时还有心无力。」
不必他多说,廖夫人也知道他的顾虑:「既如此,那就便宜她们了,我自然也要狠狠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