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狸儿
关头落月横西岭,塞下凝云断北荒。漠漠边尘飞众鸟,昏昏朔气聚群羊。
瓯托位于乌兰山西端,靠近乌兰沙海。白天很热,金色丶白色的沙丘在远方绵延成温柔的曲线,风吹来便是噎满喉咙的干燥,烫得眼睛生疼;到了夜晚,月亮似乎比别处更大,无垠的沙海呜呜作响,像是很多人在断断续续地唱歌。
狸儿喜欢白天,可以把四肢埋在沙子里,滚烫的热气渗进孱弱的四肢,烫得微微发疼。狸儿喜欢疼,疼了才能提醒自己还活着。
他也喜欢夜晚,羊群归圈后,他时常坐在沙丘上,倚靠胡杨树吹那截木管子。木质的管身上开有八孔丶前七后一。管口插着哨子,声音又脆又亮,可以在乌兰沙海里传很远。
其实在一年前,狸儿既不喜欢白天也不喜欢黑夜。
直到他遇见了大师父,那个送他筚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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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有缺陷的弃婴,被他称作「额吉」的女人捡了他,将他养活又养大。
这一对母子,天残地缺。
额吉身体不好丶又不能生孩子,三十多岁还没有男人娶。家里没有能骑会射丶能摔跤打架的男人,他家的羊经常被别家的羊群拐走,额吉每次去讨要都反被打一顿。
还有每次暴风雪,母子俩力气不够,无法将所有羊群赶回羊圈。
额吉就这样,养着别人抢剩下的几头瘦羊丶在别人不要的边边角角种上青稞,再靠着零零碎碎的接济,养活了亲生父母都不要的他。
每当额吉看着空荡荡的羊圈丶眼圈通红地发呆,或者抱着冻死的羊羔嚎啕大哭时,狸儿都希望自己可以强壮些。
他原本不叫狸儿,从前,所有人都叫他「阿狈」。
阿狈从小就比部落里别的孩子矮小,左脚力量很弱丶以至于走路时显得跛。别的孩子能在草原上跑,他多跑几步就会气喘吁吁丶涨得满脸通红。
有一次他不甘心,跑得两眼昏花了仍不停下丶本能地迈着腿,后来他就嘴唇发紫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这些毛病,在遇到师父后,都逐渐好了起来。
他至今都记得,初见师父的场景。
去年冬天的一个黄昏,邻居家的男孩问他要一件厚绒衣,那是单于送的,他死死攥着不肯给,男孩扇了他两耳光,他脑袋晕晕的,但是气血上涌,捏拳回击了几下。
这是他第一次还手。
单于大人是除了额吉外,第二个对他好的人,每当母子俩快饿死冻死的时候,单于大人总会派人偷偷给他们送些兽皮和糌粑丶有时候还会送来热气腾腾的羊奶和酥油茶。
邻家男孩怒了丶要他下跪,他犟着不肯屈膝,于是男孩发了怒,两只手铁钳似的摁住他肩膀往下压,同时踹他膝弯。
就在他快坚持不住时,一根长鞭破空而来,抽在邻家男孩背上,卷着他向外翻了几个滚。
阿狈转过头,只见身侧站着三匹很高的马丶马背上各坐着一个人。阳光从他们身后照射来,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只觉得说不出的高大伟岸。
领头的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不是瓯托这边的款式,阿狈曾在单于的帐篷里见过,是他们说的「中原贵客」穿的,叫貂裘。
领头男子跃下马的动作又潇洒又利索,比部落里骑术最好的巴图鲁还好看。
身后两个男人也纷纷跳下马,左边的敛眉垂目神色沉稳,右边的叼了根狗尾巴草丶唇角噙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右边那个走到他身边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他无端对这三人生出好感:「阿狈。」
左边那个转头看向领头男子,沉声说:「狼生子或欠一足二足者,为狈。是他?」
「他家的男孩子都是剑眉星目的,鼻子也像,瞧着正是他」,领头男子笑了,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与他平平对视,「好孩子,你额吉呢?」
领头男子戴着精致的银白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紧抿双唇时很是冷清淡漠,笑起来却十分温和,像融化乌兰山积雪的柔软春风。
阿狈最喜欢他,于是领着他进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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