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苻洵和舜英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苻洵拿出那只沉香木雕琢成的礼盒,木盒盖子用泥金绘着芙蕖和红梅,錾刻着几行小字:荣翊联姻,永结盟好——永平元年正月初六。金粉已经剥脱不少,花纹也有些黯淡,像是风吹雨打了很久的旧物。
揭开盒盖,喜庆的正红色底垫,静静放着两个崭新的大阿福,全都笑盈盈的丶穿着红衣,衣服上还有金色图纹:螭龙丶雉和白狮。泥娃娃的面部栩栩如生,男娃娃有很漂亮的桃花眼,女娃娃黠慧的杏核眼丶像两泓澄澈秋水。
十六年前,在舜英被软禁在兴庆宫那两个多月,元旻也曾动摇过无数次。却终究,选择成全自己那点私心。
这一成全,就是她险些郁郁而终的半生,血亲褚氏被磋磨掉的几十条人命。
舜英越看越气闷,这人自说自话丶自我感动的毛病,怕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并没什么穷凶极恶的初衷,一点点私心丶一点点偏执,加持权力的一点点任性,落到失权者头上,便是塌天大祸。可她在身心俱伤后,想要去怨去恨去报复,他瞧着却比她更无辜可怜。
她又想起承贇与她说的那番话:过去几十年世道太乱,人人有罪孽丶人人有立场丶人人有苦衷,可新的世代到了,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要想馀生过得舒坦些,只有放下。
往事不堪回首,怨恨太沉重,原谅无可能,可所有人只能选择放下。
只为将来。
她咬牙切齿拧了一把苻洵腰肉,悻悻道:「都怪你,我们送完外公就该直接回宫。」
「不来这趟,怎么得到这个好东西」,苻洵笑盈盈将木盒盖好,珍惜地锁进抽屉,「难得见他低一次头,可不能错过。」
舜英白了他一眼:「……」
这幼稚的胜负欲!
苻洵一路都掀着窗帘,看芙蕖长满洛川,连天碧丶别样红,忽然扬眉一笑:「刚好五年,姐姐真是有诺必践。」
舜英一愣,才想起,从建宁十二年冬她许下那个约定,到咸宁元年,刚好五年。
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想攒满五年就去游山玩水,现在还得累死累活继续连轴转。」
「无妨,大隐隐于市」,苻洵泰然一笑,揽住她柔声宽慰,「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四处颠沛,能和你还有知蕤永远在一起,还住在咱们最喜欢的洛京,我已经很知足了。」
舜英想到那年的谶言:纠缠不分是半世的纠葛,流离失所是此生的挚爱。
如今,纠缠不分的纠葛已全然分开,此生挚爱也不再流离失所。
如此,已经很好了。
第232章后记:千秋万岁
咸宁元年六月二十八,褚舜英册封苻洵为皇夫。
咸宁四年,宁王苻隽尚承徽公主,长居洛京;次年,褚承禕大婚,迎娶武安王苻洹幼女为储妃。褚丶元丶苻三姓通婚姻丶融血脉,永结一体。
咸宁五年,太尉姜娥任命麾下良将武灿,开始率操练「红妆军」。
咸宁八年,曲雍和关门弟子韦令姜,三元及第,在殿试中对答从容丶妙语连珠,以二十馀岁韶龄被钦点为文状元,入集贤殿参与编撰新朝律法。
新法改三公九卿为三省六部,中书丶尚书丶门下三省互相监督制衡,将相权一分为三,又设吏丶户丶兵丶刑丶工五部分管太尉丶大司农丶御史台丶廷尉等职责,另有礼部,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
官制完善后,韦令姜出任礼部尚书,受命于帝皇丶兴盛科举,聆诲于丞相丶大力开办女学。
韦令姜之母韦秋屏,自幼流落烟花泥淖,后得机缘重获自由身,经营布商有所成,又因缘巧合救驾储君,敕封诰命「一品勇毅夫人」。联手原飞廉指挥使苏衣丶苏裳,在沪南四州广开织造坊丶绣坊,只收女工。
伴随织造业兴盛,无数沪南女子脱离父兄夫主丶自给自足,短短十几年间,阊江丶维阳丶宜邑三城秦楼楚馆数量减半。
咸宁十二年,武灿率红妆军再破西羌十馀国,将大雍控制的疆域向西再推千里。姜娥年迈致仕,武灿接任兵部尚书。自此,大雍女子尚武成风,皆以丰健强壮为美丶以身披戎装为荣。
咸宁二十年,褚知蕤受封睿王丶世代罔替,封地郅阳丶北卢丶凤台三郡,与西境都护府一起,扼守西羌诸国。同年,咸宁帝传位于太子褚承禕,是为泰启帝。
次年,泰启帝册苻皇后膝下长女为储君,并留祖训传世:大位继承无论男女,嫡长为先。
而后,褚舜英与苻洵一起白龙鱼服丶周游列国丶纵情山水。
咸宁帝在位二十年,观文教于六经丶阅武功于七德,平北宛丶扼西羌,刀枪入库丶马放南山丶四夷臣服丶万国来朝。
雍熙于变,河清海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