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行至侧墙门下,正思索下一步行动,忽听破空尖啸。元旻习惯性地侧身避让,却只觉后背一寒,飞来之物已割破衣衫,在他后背深深切过。
那不是羽箭,而是一柄被掷出的双刃短剑。
侧门突然打开,门外一少年穿着苏芳色箭袖直裾,侧身负手而立,好像已守候多时,斜斜瞥过来丶眼神阴冷而狠戾。
刚一照面,那少年右手手腕一翻,一言不发便是一刀挥来,元旻鞣身避过。那少年趋步欺身往前,一击不中又是凌厉一劈,毫不迟疑,一刀赛过一刀毒辣。
元旻上下格挡,后背伤痛开始发作,动作逐渐迟缓,于是使剑贴紧贴刀面,缠住旋了几圈,堪堪绞住对手长刀丶将其格飞。
刚松了口气,正要抬手施礼询问对方,红衣少年忽左臂长舒,潇洒利落地画了个圈,又一抹寒芒闪过……
从拔刀到结束,不过片刻,胜负已分。
那少年右手掂住刀尖,缓缓将另一柄弯刀平平举起,目光扫过剑锋殷殷血迹,睥睨道:「我又没说过只用一把刀。」
元旻后背硬受了凌厉的一刀一剑,鲜血喷涌丶极快浸透了大片衣衫,令他有些头晕目眩直不起上身,只得以剑撑地,屈膝半跪,低声问:「阁下何人,为何在郡公府公然行凶?」
此时,府兵已狂奔而至,齐齐对红衣少年屈膝行礼:「建业侯万安!」
红衣少年阴冷的表情乍然消失,乍然变得温煦,朗声笑道:「等了许久不见开门,适逢遇见这位公子,一时技痒切磋了几招,公子可还好?」
少年笑起来很漂亮,眸如朗星丶唇若花瓣,额角垂下两绺飘逸的黑发,衬得一张脸灵动而纯净。
后方响起急切的女声:「阿洵,怎可如此胡闹,一回来便伤了你哥哥的贵客?」来者正是苻沣之妻,英平郡公夫人萧玥娘。
苻洵忙躬身长揖,对匆匆赶来的女子乖巧行礼:「嫂嫂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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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胡闹」,苻沛拍案怒斥,「就算是为了查案,也不该滋扰平民!」
苻洵双膝跪地,上身绷得笔直,悍然迎上怒火:「既是质子,就该寸步不离地待在灵昌,否则也轮不到愚弟滋扰!」
苻沣大怒:「如今两国刚刚交好,翊质子若有损伤,届时翊国师出有名丶战火再起,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家破人亡,你想过没有?」
「那就都去死!」苻洵咬牙切齿,慢慢低下头丶抱住双臂咯咯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是血肉之躯,我们死万人,他们怎么着也会死上七八千,大家一起死,不够的话,再填上我一条命……」
「你疯了!」苻沣狠狠一记耳光扇过去。
苻洵硬生生受下兄长那记耳光,更是笑得几乎气绝,忽然全身颤抖,流下泪来:「哥哥啊,我早就死了,死在龙津围场了。」
「那年冬天,父王带兵去打上阳郡,他忘了……他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在升阳,等啊等……我等了好久。可是他没来,我每天晚上都梦到自己死了,脑袋被砍下来装进盒子里送回灵昌。」
「都过去了……过去了」,苻沣右手僵在半空,良久,紧紧抱住痛哭的弟弟,「哥哥对不住你,没早点接你回来。」
「后来父王兵败了,死了,大哥成了新的王,大哥也忘了我。再后来,连昭王都把我忘了……」苻洵笑到抽搐,「忘了多好啊,连砍头那样痛快的死法都没了。」
「春天了,围场里牲畜也要下崽,可有人想围猎,怎么办呢?」
「自然是我们这些没用的人了……」
「人命可真贱啊,元琤他们让人用鞭子在后面抽我们,让我们跑,他们就在后面骑马追。」
「箭术好的,一箭给了个痛快,箭术差的,断手断脚丶穿了喉管丶箭头从眼睛穿出来,就是死不了。后来,都死了,他们也把箭囊射空了。」
「我又活过来了,却还不如被一箭射死……他们绑着我的手,拖在马后,马在前面跑啊跑,我在后面跑啊跑,跑不动了就在地上拖,再拖一会儿皮啊肉啊骨头,就一块块掉了……」
苻沣心如刀割:「哥哥对不住你……」
「我那时已不盼望有人救我,只指望谁能痛快杀了我」,苻洵声音逐渐暗哑下去,笑容更盛,泪如泉涌,「若不是他们的太子侥幸路过,我早已死了。」
「我带去的先生丶嬷嬷丶护卫,他们都死了,为保护我被活活拖死的,我时常在梦里反覆看到他们。这么些年了我也想忘,可若是忘了那些恨,我也不知为何而活了……」
苻沣摇头,泪如雨下:「那你无论如何,更不该伤害元旻殿下?」
「因为——他就是持东宫令救下你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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