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中的身影逐渐靠近,老祭司需要有意控制自己的呼吸,生怕一次急促的呵气会把那盏明亮耀眼的鲸油灯吹灭。
他的吐息喷在玻璃上,化作苍白水雾,急忙抬手用袖子擦拭干净,此时三眼骷髅已经来到近前。
隔着一道玻璃,老祭司受岁月雕琢刻痕的面庞被一种深沉的满足浸透,笑容无比舒朗。
他快步开启门扉,步入雨中,慢慢趟过积水,一步步靠近奇迹行者,在三眼骷髅的注视中下跪,沐浴冰冷的强风,双手交扣抵住下颌,垂首念诵祈敬的经文。
从面具下吹出微弱的电流声,化在凄凉的雨哭中,比一声叹息更遥远,法师抬手按住老祭司的肩膀,随后发动言灵。
“(真言)骨骼。”
老祭司能感觉到一股沛然的力量贯穿全身,皮肤血肉包裹的仿佛不再是骨头,而是冰冷的铁石,淡淡的麻木感席卷每一道神经末梢。
随后,他的骨骼在法师的号令下站了起来,浑身肌肉软塌塌贴在骨头上,没有丝毫用力去抵抗这股力量。
现在,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他一步步倒退,奇迹行者一步步前进,从暴雨淋漓的大地回到明亮馨香的室内。
砰。
大门闭合,隔开外界的狂嚣。
三眼骷髅面具下再度响起沙哑的电流声,二人身上淋透的衣物泛起阵阵褶皱的浪涌,水分汇聚到袖口和衣摆,化作微小的瀑流淌落在地。服装重新变得干燥,只有淡淡的潮气,寒意不再侵蚀肌肤。
老人重新获得对身体的控制,侧头看了一眼搭在肩上的手掌,随后仰面凝视着奇迹行者,发灰的湖绿眼眸里倒映烛火与灯光,在微微渗出的泪水中融化为极其幸福的目光。
“您来了。我知道您还会再来,但您……果真来了。”
老祭司努力眨了眨眼,逐渐恢复平和从容的神情,从切身感受奇迹临体的心灵动荡中镇静下来。
奇迹行者抬手按住面具。
老人连声说:“不,不必,您不必摘下。这样就好。不论您是戴着面具,还是恢复真容,我们对您的崇敬与爱,都不会有差别。”
林博关闭声纹消除器,询问:“你知道我是谁了?”
“是的。石塔镇毕竟只有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成员。在他降临灯塔之前,这只是一个贫乏、无聊的小镇。凡人在这里出生、长大,在伤病中老去,在意外中死亡。没有奇迹,没有神恩。”
“镇子上的人们似乎都在盼着见到我。”林博谈及异状。
“是的,我假借老者之名,在人们面前将您现在的形象,认作五神指定的行者,替祂在大地上显奇迹。我擅自做出了决定,到现在还是歉疚难安,希望您宽恕我。”
“我同样是老者教派的一员。你这么说也没错。”林博摆摆手,他本就打算借宗教之名行事,老祭司的说辞也是不谋而合。
当他们开口交谈,屋内庄严秘密的空气渐渐舒缓下来,仿佛是多年未见的故友意外相逢的场面,在喜悦之余,慨叹命运对彼此的奇妙安排。
老祭司搓搓手,用袖口擦擦凳子,请奇迹行者在摆着香炉和烛台的桌旁坐下。
林博望了望窗外的雨势,今晚大抵是能够平稳度过的,于是他安然坐下偷闲,用一个彼此心知肚明,却秘而不宣的身份,和这位小地方的宗教代表聊谈。
老祭司坚持要站在桌旁,不肯和他同坐,就这么认认真真地讲了他今早偷换五神挂毯的事,又描述他对石塔镇人民所说的种种言论。
林博只是听着,时不时颔首附和。
待老人说完,屋内重归宁静,在此后的数分钟内,谁也没有说话。烛火跳动,香炉飘烟。在切切嘈嘈的雨落乱声里,思绪的翻涌仿佛小舟飘摇。
老祭司终于忍不住询问:“您对世人有何要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