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程今把他拽到一旁,尽量压低声音,“可你现在一发火,他们就能说我们创作团队抗拒调整,说我们不配合制片和资本。你想让项目再陷一次危机吗?”
导演狠狠吸了口气:“他们是资本,我认。可这也太拿观众当傻子了。”
“我们先把最后镜头拍完,有些问题可以放进剪辑阶段再谈。”程今语气放缓,却坚定,“你别和他们正面起冲突。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撤掉最离谱的建议。”
导演沉默了几秒,最终点头:“你协调,我不管。但要真拍出那种玩意儿,就找别人拍吧。”
他甩下这句话,拎着剧本转身回拍摄区,步伐有些重,像极了快要憋出内伤的猛兽。
程今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耳边传来林言平板敲击的声音,分析师们已经开始讨论下一场戏的优化方向。
她明白,这不光是艺术与市场的对峙,更是一次关于立场、底线和信念的角力。
不远处,柳尧坐在道具箱上,正低头翻剧本,神色郁郁。
身边几位群演在闲聊,语气吊儿郎当:“听说投资方那边要删掉一些边角人物戏,准备塞几个带粉流量进来,搞点粉丝效应。”
这句话像根刺,一下扎进柳尧耳朵里。他顿时紧张起来,手里那页剧本看了好几遍也没翻过去。别人也许不在意,可他很清楚,自己既不算流量,也没强势资本背书,粉丝群体比不过人家三分之一。真要倾斜资源,他这条副线,恐怕第一个被砍。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正在反复咀嚼那句“删掉不必要的人物戏”时,程今恰好从场务区出来,准备去灯光组看看。
柳尧顾不得多想,几步上前,低声唤住她:“程制片,可以跟你说句话吗?”
程今一愣,脚步顿住,看出他神色不对,语气放缓:“怎么了?”
柳尧低着头,像怕被人听见似的:“我刚听说……林言要加流量演员,还想剪掉一些没必要的戏。那我呢?我这角色是不是……不保?”
程今看着他,一时没立刻开口,而是将手中资料交给旁边助理,才耐心转回身:“目前还没定具体调整,林言那边只是递了初步方向。就算真要拍点粉丝向彩蛋,也不会动主线。”
她语气一贯平稳,却也给足对方安抚的空间:“你的线是男主心理转折的关键段之一,导演不会轻易砍。那场兄弟反目已经拍成了预告重点,观众反响也不错。”
柳尧张了张嘴,嗓子像卡住:“可现在临近收尾,我粉丝基础又一般……真有什么资源倾斜,我怎么办?”
程今拍了拍他胳膊,语气坚定:“别自己吓自己。你手里这角色值钱,价值不在粉丝数,而在戏本身。剩下那场巷战动作戏你只要演得扎实,自然有人帮你说话。”
她微微一笑:“林言亲眼看到你的表现,胜过你去证明任何粉丝量。”
柳尧沉默几秒,眼神慢慢亮了起来,像抓住了浮木:“……好,我明白了。我一定演好,不让你失望。”
程今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中却不见轻松。
每一个人都在惦记自己的戏份、命运,而她既要顾得住这些年轻演员的焦虑,还要扛得住林言背后的资本算盘。每一环都是拉扯,每一步都像走钢丝。
她低头扫了一眼手机,林言发来的“调档建议”还未点开。
她深吸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
。
晌午时分,小会议室里空气沉闷。
程今、林言与杨学宁隔着会议桌对坐,一份份数据报告摊在桌上,几乎占满整块台面。
林言语气一如既往平稳,手指敲着平板:“再坚持纯警匪结构会失去年轻用户群的情感连接。董事会要求做一些有限的商业调整,比如——”他抬眼看向程今,“给卧底主角加一条情感线,或者加入几场轻松的互动桥段。”
导演手指一顿,脸色立刻绷紧,几乎要拍桌而起。程今先一步看他一眼,眼神清晰压制住他的动作。
她转回视线,语气平缓却不失锋芒:“可以考虑拍一些轻量互动戏份,但只做可剪可不剪的处理,作为彩蛋或物料存在。主线不动,故事结构不动,人物关系线不动。”
林言挑眉,翻阅平板,像是在权衡后退的尺度。他没立刻反驳,只点了点头:“那也算是一种妥协方式。”
导演将剧本合上,明显忍得不舒服,嗓音低冷:“你们这些数字分析师是想一刀一刀把我们这片子剃成短视频吧?卧底谈恋爱这种思路,你不如让我改拍言情片算了。”
林言并不恼,语气淡淡的:“不是不尊重创作,而是尊重市场。年轻观众想看情绪价值,不想看持续压迫。我们不是让你拍偶像剧,只是给观众一个喘口气的窗口。”
程今插话:“我们不是不懂市场,但也不能失掉影片的基本调性。《暗潮》走到现在,靠的是警匪暗线、卧底撕裂感,这种氛围一旦被轻浮内容打破,就会全面坍塌。”她声音缓了缓,“我接受在不破坏核心结构的前提下,增加一些更柔性的表达。但我们要有后期剪辑的选择权,拍了,不等于一定上。”
林言静了几秒,终是松口:“行。但镜头结构尽量轻、短、易剪。拍完后我们先做测试剪辑,没效果就不做后续宣发包装。”
导演低低地哼了一声,没有正面回应,转而看向程今,眼神里多了几分疲惫和无声的抗议。
她与他对视,什么也没说,却像是替他扛下了某种没法开口的让步。
会议最后,两方各退一步达成共识:主线先按原计划拍完,再根据节奏补拍少量“粉丝向”片段,用作可调节物料。
程今收好会议纪要,一边起身一边想:这场博弈,表面上谈的是调整与平衡,其实谈的是剧组的命脉还握不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