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以想象,一群阿姨会在活动室里搞出这样的动静,她们不仅有道具,有复杂的队形变化,还有编舞,甚至还有编曲,我是外行人,只能听出看出一点点浅薄的门道,中途还被叫去,帮她们的电脑连蓝牙音箱,那是舞蹈队新购入的设备,据说每人收了四块五,有零有整。
她们又唱又跳,巨大的扇子甩出风来。
她们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她们唱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滩险弯又多。
说来惭愧,我其实完全没能看出蒲公英的模样。
但那白里透粉的扇子,起起落落,由点成线,倒是像极了人生的姿态。
后来我常常会想起这一天。
想起这一天我看过的舞蹈。
想起梁栋妈,也会想起这一天的夜晚。
我和梁栋妈从活动室出来,天已经黑透,我们沿着路边慢慢走。
她对我说:“小乔,乖宝,梁栋他不知道我来找你。其实阿姨这个年纪了,很多事情都要想得比你们多,阿姨知道你和梁栋吵架了,我虽然没问,也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的手掌挨着我的手背。
“咱们娘儿俩虽说刚认识,但我知道你是个心好的孩子,梁栋惹你生气了,你也没有直接一个人回上海去,是怕梁栋不好做,是替他考虑,也是为我们一家考虑,阿姨谢谢你。”
她说起她的经历,还有“经验”,因为她没有一个好婆婆,所以她发誓,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好婆婆。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婚姻稀里糊涂的,是受人支配并非势均力敌的,所以绝对不肯以高傲的姿态去插手孩子的婚姻。
可以有波折,可以有争吵。
谁的感情里没有过矛盾呢?
但她绝对不肯、不能成为那个矛盾的中心。
“梁栋他爸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我这几天就帮梁栋收拾行李,你们回上海去吧。”梁栋妈说,“你们的事情,你们好好商量,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要冲动。”
我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我与梁栋的一切矛盾都是从回到什蒲开始的,那么我们离开什蒲,所有矛盾是不是可以暂且歇下?
如果是平日,我不会开口,吝啬憋闷如我,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但今天,被夕阳光辉撒过一身的我,好像有了一点力气,把那大肚花瓶里倒过来的力气,一点点而已。
我试图和梁栋妈解释,我和梁栋如今的状况和家里,和长辈,一点关系都没有。
甚至,和结婚这件事也没有关系。
或许一开始是由讨论结婚而起,但这终究只是一根引线。引线后面牵连出的,是我和梁栋之前许多年从来没有正面应对过的矛盾,关于我们对彼此的看法,对未来的想象,对人生的计划。
还有很多很多。
这是每一对爱人都会遇到的问题,特别是讨论婚姻、即将结合成一个家庭的时候。
我们不是个例。
梁栋妈点了点头。
她说她懂,她明白。
“阿姨这辈子就这样了,庸庸碌碌,我虽然和他爸过了这么多年,但我也心知肚明,我和梁栋爸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我什么都不懂,许多事情上我不如他,所以心里会怯,但你和梁栋,你们一定要交流,没什么矛盾是解决不了的,如果真的有,势必要有一方让步,阿姨也希望你们各自后退,人这辈子很长的,不要一直让一个人受委屈,那可真的苦死了。”
梁栋妈说罢,忽然住了嘴,赶忙摆手,说是自己讲错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小乔,阿姨没有说你,不是说你给梁栋委屈受了,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我。。。。。。”
我肉眼可见梁栋妈眼睛里的慌。
她的手紧紧握住我的小臂,而我笑了笑,回握住了她的手。
我说,我明白。
说来很巧,我与梁栋妈,我们没有血缘,还担了一个这世上最最难相处的关系——婆媳,但我很能明白她,她也能够明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