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府中刚刚修好两年,尚未明着接待过一次西夏使臣的来宾馆在楚云阔等一行人的眼皮底下以惊人的速度被拆除完毕。
部分不能重复利用的小件木料,则是由相关人员十分讨好地主动送到了他们入住馆驿的灶膛之中。
而到中京驿馆仅仅两日,就有人上门,恭敬请他们翌日移步至捺钵所在之地。
令章衡所不能理解的是,明明之前还通过故意在他们面前拆除西夏使馆释放友善讯号的辽主,此次选择招待他们的地方居然是猎场。
围猎可是和平时代彰显武力,培养提高本国人员军事素养的最有效方法。
换而言之,这传递的是战争讯号。
昔年曹操一统北方后,欲要南向征伐东吴,战前曾给孙权书信一封,信中所写的便是:「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前后行为,未免太过割裂了。
张熙却洞若观火,对于章衡的发问先是往嘴里扔了一把干枣开始嚼嚼,然后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用官家的话来说就是一手糖果,一手大棒,有备无患。
「这糖果呢,就是故意当着咱们的面拆西夏使馆,告诉咱们,他们愿意和,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
「至于这大棒,就是明日的游猎了。辽国建国已久,自诩远非李元昊那等根基浅薄的暴发户可以比,我估摸着那耶律宗真是想通过游猎彰显武勇和底蕴。
「杀败了咱们的锐气,然后再借咱们的口告诉官家,他们辽国愿和胜过愿战,但也从不惧战。」
章衡聪明归聪明,但到底不比张熙自小就泡在权力中心耳濡目染,闻言大感学到了。
然后又目视听了全程但笑不语的楚云阔:「依楚兄之见,咱们明日该如何应对?」
官家的意图他是知道的,也是准备不打折扣完成。
但这个完成方式必须得好好考虑,拿捏住其中分寸。
不然稍不注意,因他言行失当,致使战起的锅就要背严实了。
尽管当今官家迄今为止没有展现出让人代为受过的凉薄一面,但做臣子的不能把身家性命全部寄希望于帝王的个人品格,否则容易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掌握外交尺度这种事,实在是太难为他这个官场新丁了,还是努力甩锅给个高的吧。
楚云阔浅尝了一口茶,淡然道:「官家为什么选咱们出使辽国,我想大家心里都有数。说得难听些,图得就是咱们朝中根子浅,不谙外事。
「就算是动了为辽国说项的心思,也没那个本事。
「是战是和,全看官家的意思,咱们只能是眼睛和嘴巴。但咱们泱泱中华,礼仪上邦,不可失了礼数,类于蛮夷。
「所以若遇请托拉拢之事,需热情礼貌,但一问三不知。假使辽国做出挑衅诘难之举,则不可失了国格骨气,就算是死,也得还回去。」
这就是定基调,画底线了,章衡与张熙皆是面色一肃,起身应是。
又五日后,一行人到达捺钵所在地,洗沐歇息一夜后,于次日清晨受邀参加为了迎接他们特地举办的夏猎大会。
但见得万骑如潮卷草来,雕弓霹雳射云开。铁甲映日生光辉,旌旗飘摇万里红。金雕掠地追狐影,赤骥披风踏鹿骸。虎豹哀鸣急奔突,熊罴踉跄身翻倾。
高坐上首的耶律宗真看着连绵不绝前来「献捷」的捕猎队伍,似乎忘记了之前丧失了过万精锐的大败和如今躺在床榻上时日无多的长子,抚须大笑,对着始终没有流露出明显情绪的楚云阔说道:「寡人虽从未闻贵使之名,但能在如此年纪就能被宋主任命为主使臣,想必定然如贵国的昭文相(指富弼)一般有远见卓识。
「不瞒诸位,虽然一别十载,但寡人至今仍记得贵国昭文相的风姿仪态,脱俗谈吐。诚然中原材士,吾国远不及也。」
富弼出使辽国不过十年,如今扈从在耶律宗真身边的大臣有不少亲见过他,也承认富弼举止有度,是个人物。
但陛下您把富弼抬那么高,灭自家威风,臣等就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尤其是这个小子,长得平平无奇,入席后还一言不发,怎么看都远不及富彦国,也配把他们当垫脚石?
楚云阔感觉到了周遭投来,带着不同程度恶意的目光,急忙出言打断了耶律宗真的捧杀:「陛下之赞,外臣愧不敢受。
「富相皓月之光,辅佐官家布仁政于天下,万民拍手称赞。臣不过萤火之辉,唯实唯勤,权做耳目,使两国互通声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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