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贺启声音撕心裂肺,“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哥,你别丢下我!”
贺承眉头轻蹙,眼中有薄薄的一层疑惑,他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脏腑里的血顷刻间又涌了上来,将他费尽力气要颤抖吐出的话又卷了回去。
于是,他再没有力气,口唇微张,由着鲜血汩汩喷涌而出。
屠勇上前摸了摸贺承腕上寸关,摇头:“气血溃败,内外伤、新旧伤,同时出血不止,他撑不了多久了。你们——”话说一半,他忽然顿住,看着地上被贺启打翻的铜盆,眼睛越瞪越大,惊诧道:“血息
草!霜降过后怎么还会有新鲜的血息草!”
没人知道他为何提高了声量,屠勇继续说下去:“血息草止血有奇效,若能再多找几株新鲜的血息草出来,贺公子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于昏天黑地中觅得一线微光,陆晓怜拼尽力气也要握住:“我知道哪里有!我去取!”
贺承胸口微弱地起伏着,随着轻微的震颤,不时呛出星点血沫。他还吊着一口气在喉咙里上下滚动,眸光幽微,却不依不饶地亮着,定定望向陆晓怜,恋恋难舍。
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听到?能不能看到?能不能感觉到?
所以她先捏了捏他清瘦的腕骨,而后附身吻住他眸光细碎的眼,最后伏在他耳边交代:“师兄,我很快把药带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陆晓怜踏碎霜雪与晚风,来去飞快。从小红楼到息山山坡底下,统共只花费了不足一刻钟的功夫,许是风太疾,许是雪太盛,她归来时发鬓歪斜,衣袂凌乱,仿佛刚刚与什么人酣战一场。
屠勇急急忙忙迎上前,接过陆晓怜手中那一捧枯瘦的血息草,欣喜得指尖发颤:“这么多新鲜的血息草,一定能起效!”
而后便是着急忙慌地为贺承治伤。
好在屋子里人多,即便屋子里的人手不足够,外面也有整座枕风楼来做后盾。血息草的叶片被一叶一叶小心撕下来放进药臼,细细捣碎研磨,挤出小半碗墨绿色的草汁。
屠勇另外拿了只小碗,将那半碗草汁舀出一半来,递给陆晓怜:“他有旧伤,才致脏腑内出血不止,你将这碗药汁喂他喝下去。新鲜血息草药性烈,恐怕要受点罪,为了救命,得忍一忍。”
陆晓怜看向奄奄一息的贺承,心又被一只手狠狠拽了一下,疼得厉害。
旁人总将这些话说得轻巧简单,可她的师兄已经受过那么多罪了,怎么还要再受点罪?他做错了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病折磨?
她轻轻扶起贺承,只觉得他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仰靠在她肩头,呼吸吞吐都细弱得令人胆寒。贺启托着药碗坐到床沿,陆晓怜扶稳了贺承,舀了一勺墨绿色的药汁,递到他唇边:“师兄,这是血息草的药汁,你一定要全部咽下去,好不好?”
贺承惨白的唇颤了颤,含住汤匙,将腥苦的药汁一点一点卷入口中。
“真棒!”陆晓怜又舀了一勺,“再喝一勺,我之后给师兄买糖吃,好不好?”
这是以前贺承哄陆晓怜吃药的伎俩,风水轮流转,如今竟轮到陆晓怜来哄他。
贺承无奈地笑,又依言咽下一勺药汁。
可舀起第三勺药汁,还来不及递到贺承唇边,陆晓怜便觉得他气息有异。她低头看去,只见他额头不止何时挂满了冷汗,倚在她怀中的身子颤抖辗转着,像是要极力挣脱什么,却又无从挣脱。
“师兄?”陆晓怜不敢再喂药,扭头冲屠勇高声喊,“屠堂主,你快来!”
屠勇手中还捧着另一只装着药的碗泡制着简易的外用膏药,他循声过来,掀开贺承腰腹间的布料看了一眼,欣喜溢于言表:“有效的!有效的!你看,伤口的出血缓了,也不呕血了。快继续喂他吃药,这些药汁要都喝下去才行。”
“可师兄看起来难受得厉害。”
屠勇无奈:“血息草药效好起效快,但药性烈,只能熬。”
“可是——”
陆晓怜话未说完,贺承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挠了一下。她低头看他,只见贺承嘴唇微动,气若游丝地坚持:“我……受得住……”
将剩下的药汁尽数喝下,贺承冷汗淋漓,倚在陆晓怜肩头气息散乱,淡青色血管在苍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若隐若现,随着他每一次沉重的呼吸抽搐。
陆晓怜将碗和勺子丢给贺启,换了他手中用温水沾湿的帕子,轻轻拭去贺承脸上的血污,有些不忍心:“师兄,你歇一会,屠堂主一会给你包扎伤口,也是要用到血息草的药汁。”
贺承不语,只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微微点头。
虽有服药的前车之鉴,可屠勇为贺承敷药时,他依旧疼痛难耐。沾满药汁的纱布贴上腰腹间那道狰狞的伤口,贺承猛地绷直了身子,一声细弱的哀鸣从喉咙里颤巍巍地溢出来。
屠勇拿绷带缠紧伤口,血息草的汁液更深渗入贺承血肉之中。
贺承虚弱的身体终于再经受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剧痛,紧绷的身子蓦然松弛,在陆晓怜怀中疼得昏死了过去。
陆晓怜心有余悸,伸手去探贺承的鼻息。那一缕细弱冰凉的呼吸喷在她指尖,轻飘飘的,连一缕头发丝都吹不动,却将陆晓怜的眼泪吹了下来。她搂紧怀中虚弱无力沉沉昏睡的人,喜极而泣:“师兄,幸好你没事!”
“陆姑娘——”屠勇收拾完器具,站在屋里欲言又止。
陆姑娘沉浸在她师兄死里逃生的喜悦中,顾不得回应屠勇,是他家沈楼主替陆姑娘回的话,颇有些过河拆桥的不耐烦:“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屠勇缩缩脖子:“我是想提醒陆姑娘,贺公子并不是自此便没事了。他气血溃败已极,出了血极难止住,这回恰好能找到新鲜的血息草,下一回未必能有这样的运气了。”